苏北到底在哪里大象公会
今天我们来聊聊苏北,这是一个有点微妙的话题。
所谓的苏北,显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在长三角人绝大部分语境下,苏北都作为某种约定俗成的概念出现。在江苏省下辖十三个地级市,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十三太保”中,苏南通常指南京、苏州、无锡、常州、镇江这五座城市,而徐州、连云港、宿迁、淮安、盐城这五个不靠长江的地级市,就被归入了苏北范畴。
那么剩下的扬州、泰州、南通怎么算呢?就比如说扬州,南边贴着长江,和镇江隔江相望,但是东边又紧紧贴着盐城,说南好像也不算特别南,说北倒也谈不上特别北。
没关系,经验告诉我们,当既有概念都不适用的时候,那就创造一个新概念吧!于是,便有了苏中。
“散装江苏”是近年来一大热门网络梗。虽然所谓的“内斗大省”显然言过其实,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的确是现实的写照。江苏地处中原文化、江淮文化和吴文化的交界处,下辖各地不同的文化背景、生活习惯、方言体系,以及江苏“十三太保”之间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都造就了江苏“散是一盘沙,聚是苏大强”的格局。
在“散装”的江苏省中,苏北给人什么印象,咱们不细说了。不过这种印象是怎么来的,答案倒是非常简单易懂,不外乎是一个字:穷。
按照套路,这里该说“但是”了。但是,苏北真的穷吗?
数据说话,把2022年“十三太保”的GDP拉出来一看便知,相比苏州的2.4万亿元和南京的1.69万亿元,即便是公认的苏北“一哥”徐州,其8457.8亿元的成绩也与两位苏南大佬相去甚远。而4005亿元的连云港,更是在“十三太保”中垫底。
不过,就像南和北是一对相对的概念,穷和富,也是相对的。华顿经济研究院今年7月发布的2023年中国百强城市排行榜中,江苏的“十三太保”全部上榜,不仅是唯一一个所有地市都跻身百强之列的省份,还是唯一一个所有地市GDP都在4000亿元以上的地区。名列第6和第10的苏州与南京自不必多说,在江苏省内排名中后段的苏北城市徐州和盐城,单论经济体量,放在全国那也是可以和部分省会城市掰掰手腕子的存在。
总而言之,是穷是富,关键看跟谁比。今年虎扑的女神大赛,李一桐赢过了古力娜扎,你也不能就凭这个就说古力娜扎长得丑对吧?
今年上半年,几座苏北城市经济数据都颇为亮眼。
比如,连云港就在今年上半年取得了12.9%的增速,规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29%。宿迁、徐州和淮安的规上工业增加值也分别增长了12%、9.3%、7.2%。动力主要来自产业转型。
另一方面,地有大小,人有多寡,除了看GDP总量,不妨再看一眼人均GDP。去年长三角地区的人均GDP排行榜中,来自苏北的盐城和淮安全都进入了前20强。
不少在大家的印象里挺“富”的浙江城市,都排在它们身后。
又有人要跳出来说了:苏北可能真的不穷,但是苏北土啊。
关于苏北土的印象,很大程度上源自苏北话。确切地说,是不少人刻板印象里的苏北话。毕竟,苏北这么大块地方,苏北五市之间的方言也有巨大差异。就比如连云港和徐州下辖的不少县市,方言就已经几乎与山东话无异了。
在上海,苏北话可以说是个“百年老梗”。在滑稽戏和独角戏等本土幽默戏剧中,苏北话也常常被当作笑料的来源。根据上海著名表演艺术家王汝刚的考证,所谓的“苏北话”并不是一个严格的语言学概念,我们在滑稽戏里听到的苏北话,其实是以盐城方言和扬州方言为主的江淮官话。
就像东北话之于小品,苏北话也是一种极具“带跑偏”能力的方言。而恰恰就是苏北话的这种“土味”,赋予了苏北话强大的生命力和感染力。1958年的电影《三毛学生意》中,主角三毛就是个来自苏北农村的少年,影片中他登场后的第一句台词,就是一句经典苏北话:
哎哟喂乖乖啊!
而几代上海人的集体记忆,广播节目《滑稽王小毛》,更是堪称苏北话在上海的头号推手。初代王小毛的人设,就是原本在苏北务农,顶替母亲来到上海工作的青年。而王小毛那一口带着明显苏北口音的塑料上海话,更是成了这个海派苏北icon的最大标签。
苏北话为啥能成为“百年老梗”?王汝刚先生在一则访谈中曾经表示,苏北话既有南方的细腻和生动,又有北方的粗犷和豪迈,可以说融汇了南北方言。更关键的是,这种南北融合,让北方观众和南方观众都能听懂个大概,而只有让人听懂,才能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苏北话的土味,带来的也不完全是欢乐。由于战乱和黄河泛滥,20世纪初,大批苏北地区难民南下讨生活。这群遭遇不幸的人们,在上海等城市中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能租住在廉价的棚屋或是搭棚栖居,同时不得不从事最底层的劳动工作。而这些本该值得同情的经历,却也成了后来对于苏北刻板印象乃至偏见的源头。
事实上,对于偏见的破除,媒体从未停止呼吁。
1946年9月17日出版的《新民晚报》上,就曾刊载过一则影评。文章对当时上映的电影《忠义之家》提出了批评,认为片中的汉奸角色满嘴苏北口音,是对苏北地区群众的一种侮辱。文章里写道:汉奸中虽有江北人,却仅不过是少数的败类,也就像其他各地有少数败类一样,决不能因汉奸中有了几个江北人,而就以江北人来代表汉奸两个字。
1956年8月2日的《新民晚报》也刊发了一篇小短文,说一位女工爱上了一位苏北籍的解放军军官,女方的亲友百般劝阻,只因“苏北人说话很难听”。对此,文章毫不客气地批评:这些亲戚朋友们的头脑,当然是应该送进历史博物馆里面去的了。而这篇小文的标题更是摆明了立场:恋人的声音,总是美丽的。
1981年10月26日的《解放日报》上,也曾发表过一篇评论文章,围绕“苏北人不文明”这一偏见展开讨论。文章这样写道:
如果只认为苏北人中的少数是“不文明”,那犹有可说,因为无论哪个地方的人都会有先进落后之分。但是从整体上判定苏北人“不文明”,我想,那无论如何是不对的。
文章提到,中国历史上,不少文学家、政治家、科学家都是苏北出身,比如宋代诗人秦观是高邮人;明代哲学家王艮来自泰州;写下传世之作《西游记》的明代作家吴承恩是淮安人;楚汉战争时期大军事家韩信则出生淮阴……而所有这些人才,最初就生长在今天的江苏北部、操苏北方言的区域!
另一方面,苏北也不缺志士。面对发动鸦片战争的列强炮火,淮安人关天培率军战死于虎门;面对满清官场的腐败政治,兴化人郑板桥不为苟合。辛亥革命中,人们难以忘怀的那位慷慨赴难的英雄熊成基,也正是江苏江都人。至于现代,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在敌伪统治时期,蓄须以明志,文学家朱自清宁肯饿死不吃美国的救济粮。这两位爱国主义者即分别为江苏泰州和扬州人。
文章发问,苏北人究竟具备不具备道德修养,懂不懂道理?事实,只有事实,才能作出最有力的回答。
当然,在今天的互联网语境中,文章里提到的这些历史人物,多少属于苏北、多少属于苏中,各地网友怕是又得吵上半天。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种争吵,就和“苏北穷”“苏北土”“苏北不文明”这样莽撞、武断、不负责任且缺乏根据的胡言乱语一样,压根就没有意义呢?
毕竟,玩梗要适度,认真你就输了。
作者:刘畅 于量 黄晓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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