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写出了什么?

本站作者 2024-11-27 23:06:00

品味红楼,如潜心宗教,心怀虔诚。字斟句酌,随感随写。假以时日,连线缀结,现读红心路历程。

一、从表层的世俗意义的觉醒来说,清醒者的确是薛宝钗袭人以及小红。但从深层来说,觉醒的却只有宝黛,那是一种文化的清醒,反思继而探寻,更是一种灵魂的超凡脱俗。相对迷醉于红尘中的众生,宝黛是一种反物质的胜利。

他们超越利益,看淡权力,那功利主义的一切,以及欲望的牵绊,而完成了精神和文明的涅槃重生。对于世故之人来说,他们这种离世之姿确实是不够清醒,甚至糊涂透顶,无能之至。但麻雀又如何能理解鸿鹄的绝世胸襟和高远的情思。

二、王一贴属于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悠。生活的磨砺,遇事游刃有余。但就算王一贴加上疗毒汤,也“打”不过夏金桂,泼和狠万人难敌,这就是世俗生活的一个极点。人生智慧万千,概因人为的生活难题漫山遍野,纠纠缠缠,“互相促进”,也促成了负能量文化的博大精深,永远没有胜者。香菱香消玉殒,冰清玉洁者总是“短命”。这种逆淘汰真的可怕。

三、席慕蓉说能对抗时间的只有诗了。大观园的青春诗意,烂漫芬芳,定是曹雪芹下笔的生发点,梦的源头。夜宴的温馨和小情调,如寒冷长夜里一盏永远微弱的灯,抵挡着风流云散后的无妄和无常。

也包括那些终将成为鱼眼睛的,她总也没意识到,自己曾那样的无限接近梦的绚烂无边。大旨谈情,情也千姿百态。但大家“修炼”不到的,不可企及的只有宝黛的眷眷深情和离世之姿。

我们年轻过,我们细腻过,我们也终将如大观园的池水,渐渐抚平微澜,去循规蹈矩,去平平淡淡,去世俗庸常……世外仙姝寂寞林,独行的宝玉,却将情永远留住,一霎那就是永久,温暖了千年的无情岁月,达到了美学的巅峰,因为看不到来者。处暑来时,繁华将落。曾经有过的夜宴的小温馨,可惜宝黛二人,带不动大家一起飞升。

四、说探春是清醒的政治家风范也好,精致的利己主义也罢。她只是着了时代的道,认可并遵循着。这样的讲原则,真似一身正气,只是少了人情味。她算封建的正统,没有太多世俗乌眼鸡的势利和算计,她只是追求正确。

和薛宝钗不一样,薛的政治风范远不及她。薛更多的是精于世故,在没资本上青云的情况下,希求更多世俗欲望的满足和世俗规则的遵守。而探春,传统的价值观,规则,在骨子里根深蒂固,她洒脱不了,没有宝玉的探出时代的敏锐和勇气。也算能守成吧。

只是,说探春能救贾家就有点儿伪命题,言过其实了。贾家的孩子,包括探春,都太实在,政治风云的波谲诡疑,不是他们能驾驭和畅游的温室式的大观园。在没有新的思想理念的拯救下,探春们也只能困在这坚硬高大的围墙里。

五、宝玉的传情入色由色悟空到底和别人不同。他的至情是那种细腻和深醇的体贴入微的真挚。别人是随波逐流,世界报我以残酷我报之以冷漠,恩怨立显,小情小调。大悲悯的情怀只是传说,悲凉之雾笼罩下的是自利的蝇营狗苟。

宝玉是世间的一束温暖的光,照亮着别人,那怕周围是彻骨的寒凉。没有拯救的能力,那就去深寒里探究生存的出路和哲学上的解脱。

六、单纯从教育角度讲,贾家的孩子都还不错,起码礼数上离不了大谱,也没有大坏。像贾琏贾蓉也不过是纨绔子弟的德性,吃喝玩乐而已,掀不起大天。说起“坏”,他们不知道被贾雨村甩了几条街。

但贾府生出贾宝玉倒也是个例外,像这种博爱这种意淫,不止贾府,世所罕见,可以说是男子中的极品,曹雪芹也是极尽笔墨的渲染。至于北静王,清俊儒雅,也似美玉一般,是否像宝玉般,爱博而心劳可就难说。那些政治上的是是非非,玩戏子的小情趣,朦胧而暧昧,方正又似乎阴险……外表很难代表内在,秦钟、贾蓉……这样的漂亮孩子怎么离宝玉十万八千里。

七、人家贾雨村读书时既学习好又有心眼,心机甩单纯的甄士隐几条街,你说气人不?他是黑化厚度的增加,本质就那样。贾琏贾宝玉都看不起他,这也从另一面看出贾府子孙的不行,不上道。如果能跟贾雨村学两手,何至大厦欲倾。曹雪芹是有精神追求和美学思想的,给了贾雨村一个糟糕的结局,这就不客观了。

八、看《红楼梦》的大都是善良单纯之人,总之是好人。但你也要成长吧?不然都跟不上《红楼梦》的节奏,永远在用琼瑶小说的方式打开《红楼梦》。何况,作者的写法又是那样高妙,明褒暗贬,虚虚实实,一击两鸣……如果确实想单纯清净一点儿,大可看那些不累心的。钗黛之争,晴袭之争就是如此,你那么单纯又能发现什么呢?凭触觉,嗅觉……宝钗袭人香啊!如果不成长,你的观点永远正确。

九、妥思绥耶夫斯基是被托尔斯泰挡住的更高的山峰,曹雪芹和他颇为类似,都能写出人性更深的那一层,这是大部分作家所不具备的。

李纨和妙玉两人最大的特点是身上都戴着“锁”,和薛宝钗一样。薛宝钗的锁锁住了真性情放出了世故、心机、算计。李纨是情欲压抑里的精明和执着,以及书香之家基因的好媳妇旺三代。妙玉更是有开锁的钥匙,时时的袒露天性,踏入红尘,比世俗之人还讲究,你让李纨情何以堪,深深敲打她努力坚守的底线,那也想探出墙头的红梅。

现实残酷,李纨只有合适的场合才偶尔流露,看着不守僧道的妙玉着实羡慕又嫉妒,只是平时她还能忍。但那一树的红梅太姹紫嫣红了,太明艳夺目了,太嚣张气焰了,超越了李纨的底线,那发出的又何尝只是厌恶恐怕更多的是艳羡和梦里企盼却到不了的远方。

十、《红楼梦》里意远幽深,云想天外的诗都被宝玉和黛玉包了。诗是他们天然的流露,真性情的使然。他们的“离群”,他们的寻愁觅恨,是因为他们过着诗意的人生。俗世的规则,羁绊,似乎是为他们量身定做。

灵魂的飞升,总有那探出天际的回响,性灵之渺远就是本质上的离经叛道。别人的诗是功课,是技能,适度的文艺一番,是继续循规蹈矩的生活。大观园的秋水里时有微澜,只是秋叶的寒凉里是渐渐褪色的诗心,她们的诗随着秋天、落叶、雨里的黄昏,消隐于大观园里的旧岁沉年。

十一、兰桂齐芳不在于表面上能不能重新昌盛,而在它偏离了作者思想精神的走向,更是对仕途经济的向往和褒扬,这才是它的不合理之处。至于反不反封建这可能是后来的设定,至于那些红学家更是他们拿来主义时的糊涂,他们生搬硬套了。

诚然,中国的悲剧悲中有喜,但这也只是艺术美学氛围民族特性的风格特点。关键是曹雪芹的独有的超前的思想精神探索的走向和深微,被高鹗人为的调回老路或曰“正途”,这才是兰桂齐芳的荒谬。

十二、贾宝玉的看透不如说是一种应激反应。他还远远没到看透的时候,因为吃的“苦”还不够,只是情绪的波动。等他成了乞丐,还觉得以前的认识是对的,那才是真看透了。

贾宝玉没有经世致用的本事,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温室里,对生活的真实的感触并没有厚度。所以他现在所说的可以看作胡言乱语,也可以看作没有厚度支持的哲思。他更像一个没多少生活能力的人对现实世界的观感和看法。所以哲学美学有时是很“没用”很“无能”的。

十三、赵姨娘是很不简单的。能够在王夫人的势力范围内坚强的活着已实属不易。王夫人是有大恨的,恨贾政的“不忠”,恨赵姨娘的“夺夫”。一股脑的倾注到赵姨娘身上。她是每天被温水煮青蛙的,各种明铺暗盖的“刀剑”。

她也只是个“傻”的可爱,追求所谓的幸福却飞来摆不脱的祸,煎熬是最本质的生存。她那些“疯”又有什么不可理解的?贾政不真心帮她,探春也是,谁让她不会做人?她是该死的,成了大家共同的累赘。

大家的残忍隐藏在大家的会做人里,隐藏在大家的和谐里。她是我们大家心照不宣认可的其实并不合理的社会规则的一种反抗和嘲讽。

十四、贾政也算读书人,但他读的书僵化,教条又日趋保守,更重要的其实是书外的潜规则的那套: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贾宝玉则是浸淫在移人性情的杂书里,性灵无羁,云想天外,精神世界极大丰富。

贾政读书跟地位、吃饭、体面有关,一般人很难突破这个圈。贾宝玉却醉心于情感和形而上的领悟里,思想天马行空,身却有可能当乞丐。毕竟他有个前世当神仙的背景,一般人还真玩不起,贾政就是那个具象的现实的无奈吧?

十五、王夫人的阴狠堪称红楼第一。只是藏在了天真烂漫,藏在了念佛诵经上了。木讷,贤德,出手就是狠招。死在她手下的何止金钏、晴雯。只是作者不动声色的文本描述,我们轻易识别不了她的真面目。那是比薛宝钗更高的山峰。

文本表面,作者一向是对薛宝钗褒多抑少。通过金钏事件,还是不动声色,客观,但薛宝钗的假面已昭然若揭。总有人从佛教、道教甚至儒家角度分析、辨解,原谅薛宝钗的无情。

按照那时的惯例,父母的丫环是儿子妾的首选,第一丫环金钏论理是第一顺位,这也才有了两人的“暧昧”。只是金钏的“不检点”发生的时间不对,正好在王夫人对清虚观打醮贾母拒婚引起的一系列事情盛怒之时,也就把那一通邪火,发到了金钏身上,造成了悲剧。

十六、看似高大上的历劫,只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的仙界计谋。你凡人历经艰难万险悟了的在他们只不过是儿戏。历经八十一难的唐僧师徒传真经还要被索回,真是那边干净了,这边还有一地的垃圾。这又该怎么走?心灵的圣殿只在更高处,能见识到,就漏了底。

贾宝玉和甄士隐当个乞丐就很好,如果他俩真看透了的话。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自己的前途都还未卜,说穿了他们也是在积“功德”。这天上地下都是要算账的,都是要累积的。我们的心灵纯美之路,在他们眼里只是时空转换还是游戏人间?

十七、冯紫英的宴会是一场风月聚会。连那些清俊的小厮也是娈童。加上云儿,蒋玉菡和花花太岁薛蟠以及还处于“乱情”的宝玉,更兼那暧昧的艳曲,竟然能造就宝玉和蒋玉菡的“爱情”?真是扭曲中的仪态万方,风情万种。宝玉的历劫真是花团锦簇又有股变态的恶臭。是否在混乱的花样百出里才能蝶化出生命的彻底了悟和飞升?

十八、人家尤二姐可是很傻很天真的等着王熙凤病死她来接班的。只是没想到贾琏画的饼实现起来这么复杂,难以办到。从本质上讲就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尤二姐的心一点儿也不善。只是小白兔打不过大灰狼,就可怜了,就惹人同情了。尤二姐的贪婪难道就不狠吗?

十九、张道士和薛宝钗、袭人是系出同门,是一个老师教的。都是社会上标准的明白人,会做人。有他们的发展壮大,子孙繁茂,世情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虚而不实,伪而不真。潜规则也会大行其道,纵深开掘。

《红楼梦》确实写得是末世的光景,私心膨胀又刻意粉饰着虚情假意。一个张道士,一个赖嬷嬷……仗着所谓的高情商,如插入贾府的吸血管。这样的人会做人,这样的情商是会变现的。一个穷孩子的奋斗史,是社会的堕落还是自己的“坚韧不拔”?

二十、单粗略的从文本看,史湘云似乎在史家过得不好,甚至有受虐待的迹象。但反观她的表现,又哪有一点儿被严苛约束的痕迹。任意随性,想说什么说什么,打闹玩笑,分明是个惯坏了的熊孩子。

人家史家是清门文官出身,讲究修身养性。再说当时正统的贵族是提倡女人做女红勤俭以养德的。何况史家的家学渊源。但就是因为怕担恶名,就有点儿不坚持“原则”,这才有了放任的史湘云。再说那个年代父母对孩子最大的疼爱就表现在为她婚姻做打算上,史湘云可是大观园里最早订婚的,而且还是个才貌仙郎。

二十一、妙玉续完黛湘两人的凹晶馆联诗,就可见才华馥比仙不是盖的。确实云想天外,不让黛玉。可这样的才情又岂能被小小的栊翠庵禁住?那一枝红梅,明艳夺目,探墙而出。妙玉的进入空门,是因为拼不过命。进入槛外,更像是治病的偏方。佛经读了不少,吐出来的却是锦绣文章。孤冷的个性不是看破红尘,而是青春年华经历波折的应激反应和深悟佛理又青春诗意的一种离世之姿。

二十二、屈原的“委屈”造就了端午节。这真是个委屈的日子。黛玉委屈,宝玉也跟着委屈。更有金钏的大委屈,龄官的暗洒热泪的委屈。其实宝钗也挺委屈的,因为她看到了宝黛爱情的不可撼动。

二十三、贾政和唐僧都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中庸,没什么本事,但有德行,有社会褒扬的个人修养。这种人看似无用,却可以“流毒千里”,教化人心。

孙悟空和贾宝玉就是异类了,他们就不应该出现,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他们这样做了,所以戴上了紧箍咒,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们,若想生存,就得听话。父亲活在“正统”的世界里,儿子天马行空在自己的世界里,父亲的爱和苦心,却是儿子最大的桎梏,这样的父子真是冤家。

二十四、大观园景致的美妙,确实是把天堂搬到了人间。流水婉转,亭台生风,几朵荷花里凉凉的雨声。更兼那杨柳拂岸,晓风残月,诗的意境透出了清凉。还有那潇湘馆的竹叶静却了喧嚣,绿荫匝地里,蝉鸣也无了痕迹,只有诗和泉水汩汩而出。夏夜那清凉的风将青春诗意香飘四溢,凹晶馆的寒塘里,荡出了万千涟漪。

二十五、王家的女人都很厉害,王夫人在有了两儿一女后才“允许”贾政纳了个赵姨娘(从探春比宝玉年龄小可知)。至于周姨娘,那是陪房周瑞的妹妹,哪敢和贾政多“作怪”。只是树王夫人不妒的牌子。薛姨妈更是绝,看遍全书,薛蟠的爸爸也没听说有个妾。

王熙凤是有样学样,弄个平儿学周姨娘,让贾琏看着,吃不得。再说枭雄式的人物,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她是独占欲作怪,又没有子嗣,不但得不到同情还会引来反感。王熙凤是精明于具体的事,对世态人性的幽微深层却看不明白,所以她有时是和所有人在“战斗”。

二十六、在贾府贫乏的政治头脑里,大概只有送女入宫这一条政治投资之路。其余就只有靠姻亲、老亲。只是所谓的几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他们又何尝得到过实惠,只是被不断的添乱和借势而上。而贾家除了赖祖上的余荫,又哪有发扬光大的政治城府和韬略?

看看候门史家,文官出身,腹有良谋,治家筹划有方,除世袭爵位外,凭实力再添一爵,双星闪耀。至于元春,从省亲就可以看出,性情中人,城府浅薄,缺乏政治深度。而贾家既没有选对人,也没有能力和意识对她进行入宫前必要的“培训”。

靠一个天真女孩如孤鸟一般去关系复杂、危机四伏的宫中混前程,圆举家之望,真是幼稚的可笑。贾家的女子培养方式和家族基因就有问题。培养的都是性情中人,温文尔雅,没多少心眼,就算探春也是中规中矩的贾政式路子。她的所谓改革并不具有实际操作性,缺乏当“奸臣”的能力,出去怎么混?

二十七、《红楼梦》那个反面如果只是明清政治,那和作品的宏大显然不相符。但如果是对民族文化的反思和人性几千年累积的糟粕的解剖,则非常合理。人性的挖掘已超出了一般的文学意义,大有对整个民族文化自救,政治重建的理想。说作者有政治家的风范,未尝不可。

作者:海月帆,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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