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舍的描写

本站作者 2023-11-27 08:17:00

对老舍的描写

谈不上研究,看了《断魂枪》和《骆驼祥子》,颇有点感想可以分享。

1.对白

首先老舍的对话写得特别好。这真的是功夫。老舍的对白有种嚼劲,可以放在嘴里反复琢磨的。

小说的对白不容易写的,要让你觉得贴和人物有代入感已不简单,还得把现实里说话的种种话佐料给去掉,有时还得靠这对白推动剧情发展。老舍的对白真是精炼出来的,比如断魂枪:

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或是请给说个“对子”——什么空手夺刀,或虎头钩进枪——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

放下鞭,没向四围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镳,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这两段不是对话, 但是表现人物表现的真的好,真的是活灵活现。这么小的篇幅,人物就立住了。而且你一读,首先就感觉得到这是“京味”,说明老舍已经把握住北京人对话的特点,而且能表达出来。看着轻巧,写过点东西的人都知道不容易,多少人一辈子达不到这个水平。

再看一段对话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

“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

这些对话,全能抓住,人物要表达的意思的精髓。看似是口语,实则已经是炼过的了。即能给你可信的口语感,又非常简练,节奏极好。

真是功夫。

比如沙子龙那句“说会子话儿。”

我要是写,会先想沙子龙要表达一个,即使你不饿,我们也可以一道在茶馆坐坐,聊一聊天的意思。然后写出来就是“不饿没事,咱们就去茶馆坐坐,聊一聊天也好。”

他这里就炼了前面这些,但是意思没断,节奏更好,武者的那种不拖沓也都表现出来。

2.逻辑

除了对白,老舍每句话之间的逻辑非常棒。而且有一些句子,比如下面这种心理描写,真的,我简直有一种无力感,太强了,我写不出来的那种无力感

因为战争的消息,粮食都长了价钱;这个,祥子知道。可是他和城里人一样的只会抱怨粮食贵,而一点主意没有;粮食贵,贵吧,谁有法儿教它贱呢?这种态度使他只顾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祸患灾难都放在脑后。

这一段首先,粮食涨价 到 祥子知道 到 祥子行为 到 心理描写到 对这种心理的评价。

你品,你细品,每个小分点之间的逻辑距离。太顺了,纵享丝滑那种顺。而且他的逻辑连接词用的真好,你如果不分析就很容易的滑过去了,完全没有那种生硬的逻辑推进感。

太强了,真的太强了,我啥时候才能有这种能力。

粮食贵,贵吧,谁有法儿教它贱呢?这句好在有生活。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件事,想不到这个表达。我甚至从没有“XX这样,那就这样吧,谁有法儿教它XX”这样的思维模式。

多可怕,我直到看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这一点,我特么根本没有这个思维模式。这是对生活的观察不够,思考归纳的不够。

3.描写

老舍的描写不是花团锦簇,而是精准,深入。

人和的老板刘四爷是已快七十岁的人了;人老,心可不老实。年轻的时候他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账。干这些营生所应有的资格与本领——力气,心路,手段,交际,字号等等——刘四爷都有。在前清的时候,打过群架,抢过良家妇女,跪过铁索。跪上铁索,刘四并没皱一皱眉,没说一个饶命。官司教他硬挺了过来,这叫作“字号”。出了狱,恰巧入了民国,巡警的势力越来越大,刘四爷看出地面上的英雄已成了过去的事儿,即使黄天霸再世也不会有多少机会了。他开了个洋车厂子。土混混出身,他晓得怎样对付穷人,什么时候该紧一把儿,哪里该松一步儿,他有善于调动的天才。车夫们没有敢跟他耍骨头①的。他一瞪眼,和他哈哈一笑,能把人弄得迷迷忽忽的,仿佛一脚登在天堂,一脚登在地狱,只好听他摆弄。

这是描写人物。(他一瞪眼,和他哈哈一笑,就把人弄得迷迷忽忽的)这句太好了,这叫真正的 生动。

还有环境描写

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由上至下整个的象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象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混含着由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街上仿佛已没了人,道路好象忽然加宽了许多,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

后半段的通感不说了,高中生分析的玩意。

单说火镜的比喻,这比喻现在看一般,我主要觉得他厉害在,教会了我怎么描写一个大空间。

先写整个空间,像巨大的火镜,再写组成火镜的每一条,每一点。这样子就比空旷的巨大空间描写更深入了,每一个点的感觉我都给你写出来,这种代入感,太牛了。

最后再来一段群像,那笔力,那逻辑,那描写,那对社会的观察,那最后一句对白的点睛效果。我只想问,到底怎样才能这么牛。

顶苦的是那些老人与妇女。老人们无衣无食,躺在冰凉的炕上,干等着年轻的挣来一点钱,好喝碗粥,年轻卖力气的也许挣得来钱,也许空手回来,回来还要发脾气,找着缝儿吵嘴。老人们空着肚子得拿眼泪当作水,咽到肚中去。那些妇人们,既得顾着老的,又得顾着小的,还得敷衍年轻挣钱的男人。她们怀着孕也得照常操作,只吃着窝窝头与白薯粥;不,不但要照常工作,还得去打粥,兜揽些活计——幸而老少都吃饱了躺下,她们得抱着个小煤油灯给人家洗,作,缝缝补补。屋子是那么小,墙是那么破,冷风从这面的墙缝钻进来,一直的从那面出去,把所有的一点暖气都带了走。她们的身上只挂着些破布,肚子盛着一碗或半碗粥,或者还有个六七个月的胎。她们得工作,得先尽着老的少的吃饱。她们浑身都是病,不到三十岁已脱了头发,可是一时一刻不能闲着,从病中走到死亡;死了,棺材得去向"善人"们募化。那些姑娘们,十六七岁了,没有裤子,只能围着块什么破东西在屋中——天然的监狱——帮着母亲作事,赶活。要到茅房去,她们得看准了院中无人才敢贼也似的往外跑;一冬天,她们没有见过太阳与青天。那长得丑的,将来承袭她们妈妈的一切;那长得有个模样的,连自己也知道,早晚是被父母卖出,"享福去"!

骆驼祥子这本书,我把读的时候觉得好的地方都整理了出来,21万字的小说我整理了接近5万字。

当然,我这么分析,不代表老舍就是考虑到我想的然后特意写出来。很可能这些对他而言就是很自然的,他的逻辑天生就可以这么顺,推进的毫不突兀,他的……

总的意思是,一家之言,自我感受。我读书少,只是把我觉得牛的地方说出来,有可能这些我认为的优点其实很常见,虽然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多少人有类似的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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