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在里的约定
新疆军区河尾滩边防连官兵雪线之上守望边防线
诗离心灵最近,就像守卫在绝顶险峰的边防官兵离蓝天白云最近一样。
诗是情感最直接的表达,如同当代戍边人逸兴遄飞地挥洒“诗歌与远方”一样。
边塞,是家国天下的地理标志和文化符号。片晷千年,河山万里。“秋草马蹄轻,角弓持弦急”,中华民族兴于汉、盛于唐的边塞诗,不仅作为艺术作品镌宸缮于历史的纬度间,更作为一个民族的精神刻度和品格风骨,不管经历多少岁月沧桑、风雨激荡,凛然于时代的演进,始终是这片国土上独绝天下的瑰丽卷轴。
今日边关犹在,边塞诗情依然。作为军事记者,笔者写下过一篇篇记录钢铁雄关的新闻,也在万里边关的跋涉中采撷、领略到边防军人那一首首“会让人心里发烫,会让人挺起肩膀,会让人血脉偾张”的“新边塞诗”。
男儿诗心唱天涯
对青春最滚烫的记忆,
莫过于将它凝成诗行。
激情地,在雄关风雪弥漫处豪唱,
永久地,镌刻在青春无悔的边防。
――摘自街津口哨所退伍老兵的诗
黑格尔说:“人的精神,必须而且应该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毫无疑问,用钢枪与韵律、忠诚与勇敢写下的新一代边塞诗,就是这样“最高尚的东西”。这些披沥肝胆的诗篇倾诉的,是边防军人用青春和生命与祖国河山订立的不悔之约。
南疆新春,男儿诗心。南部战区某边防旅“戍边英雄连”3名成绩突出的新兵,第一次踏上了山岳丛林巡逻的队伍。他们第一次走过已经回归和平安宁的雷场,第一次见到庄严神圣的界碑,也第一次写下自己的边塞诗:界碑是军人心中最高的山峰。
新兵们充盈着凛凛之气和拳拳之忱的诗句,使我想起在这片曾经硝烟弥漫的土地上采访过的扫雷部队班长张卫军,他也在这片雷场创造了多项第一――凭借数千次的排雷纪录被称为“雷场第一兵”;以排雷的面积、速度和无伤亡纪录获得“排雷速度和数量第一”……
难忘的是,他自豪满满地告诉我,自己写的诗第一次在排雷庆功大会上被朗读――
雷场上的和平鸽在飞翔/每一根羽毛上都系着士兵的理想/硝烟中透出的那片湛蓝天空/就是对士兵最高的奖赏……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评价这诗,但我毫不犹豫地给这位老兵又评了一个“第一”。
海拔的高度不能决定诗歌的精美度,但是,2020年洒泪告别“无名湖”哨所的退伍老兵熊成,却有着自己的理解:“在艰苦环境中的奉献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诗意。”
这位在哨所奉献8年的老兵,有资格也有底气说这话。由于海拔高度在4500米以上,这个哨所有“云端哨所”之称。无名湖不仅“无湖”,而且无路,每年的大雪封山期长达7个月……无论地理海拔还是“心理海拔”,都是绝对的“雪山孤岛”。
然而,熊成自豪地说,就像不缺少风雪一样,这个哨所也从来不缺少诗歌。哨所正面,一块巨石镌刻着洋洋洒洒的《无名湖赋》;哨所四周的石头是官兵们平时抒发情感的题诗之地――这块刻着“双脚量边疆,铁肩担国防”,那块写有“无名的坚守,也是一种幸福”……
最令人感叹的是,他们还拥有相当浪漫的仪式――将官兵和社会各界赞美无名湖的诗歌,编印成诗选《我就爱这无名湖》,作为退伍老兵永久的纪念。
诗册上不乏名家之作,可直击心灵的,却是熊成和战友们的诗句:“站在家乡望无名湖/与站在无名湖望家乡/距离一样/思念却不一样长……”
“沧桑只当寻常看。”金鸡山哨所的镇南炮台上,有一尊锈迹斑驳的德国克虏伯大炮。当年,清军花了大把银子将它买来,第一次试射,炮弹就卡在炮膛里。百年风雨间,“哑口无言”的它成为一段悲怆边防史的目击者。
老炮依旧在,边关展雄姿。今天,驻守在这个老哨位的,是被中央军委授予“卫国戍边模范连”荣誉称号的某边防连。古炮台一旁,花红似火的木棉树林,因在保卫边疆的战斗中留下累累弹痕,获得了“英雄林”的称号;山坡上,一片挺拔坚韧的剑麻铺展开来,宽厚的叶片刻写着官兵们创作的一首首诗歌,在“英雄花”的掩映下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剑麻诗林。
“哨所方寸地,月共九州圆”“钢枪会说话,刺刀似剑麻”……连队有个传统,官兵们无论是退伍、考军校还是调离,临行前,都要在剑麻上留诗一首。
现在的剑麻丛中,还有700余首诗歌。前去采访的我也刻下了诗句:“铁打的哨所钢铸的兵,扎根的剑麻忠诚的心。”
有这样一种说法:“能够听到自己心里声音的人,是幸福的人。”今年春节,云南边陲,澜沧江畔的武警某执勤中队官兵,都感受到了这样的幸福――他们在“山水卫士”迎春诗会上,用自己的心声尽情欢庆春节,迎接祖国历史性告别绝对贫困的头一个春天。
中队官兵涵括7个少数民族,有些官兵的家乡就属于原本的贫困地区。山河巨变、家乡脱贫的喜讯,使得这个春节,变得格外温暖而充满诗意。
“千年梦想,百年奋斗,一朝梦圆。边关责任,战士情怀,钢枪在肩。”指导员李江吟诵开场后,10余位官兵朗诵了自己写的诗。
因恰好至此采访,我有幸参加了诗会。坦率地说,就诗而论,这些语句的文字韵味皆显稚嫩;但就情而言,那饱满的挚情却如滔滔的澜沧江水,在人心间激荡。就像老兵王思达的诗句:我们忠诚地坚守在这片土地,是为了它永远的和平与富裕……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边塞诗当然要写烽火鼙鼓、飞檄疾征。但是,祖国的繁荣强盛、富裕安康,也使得万里边疆“每天都在山歌里醒来”,成为春色葳蕤、弦歌雅意的锦绣画卷。
诗由心生,在此情此景中领略令人怦然心动的“新边塞诗”,注定是人生中一次美好的遇见。
春风吹拂天边边
因为遥远,
生命中有了思念和诗篇。
因为遥远,
眼睛就能看到高高山巅。
心跳就能传到那个天边边。
――摘自某高山雷达哨所一位班长的《与妻书》
古代边塞诗中,“犹是春闺梦里人”,凄婉哀思的名句流传千年。在今天戍边人笔下,“春闺梦里人”犹在,那些如花绽放的诗歌间,却洋溢着“今逢四海为家日”的壮志豪情。温情涌动、绵延相思间,充满了泉石激韵般的时代美学。
话题就从开头几句诗说起。
在某个高山雷达站哨所,从山底到哨所的台阶,刚好和一年的天数一样――365级。雷达班长赵小涛别有一番浪漫,他有一个专门的日记本,每天都要从哨位旁摘下四季不同的花瓣树叶贴在上面,并且时常在旁边写下一些人生感悟和思念妻儿的诗句。
寒来暑往,一年下来,厚厚的本子已然变成一本花簇锦攒的诗集――《与妻书》。
春节来临,妻子带着小儿子来山里探亲。由于专业性强,哨位离不开,赵小涛初一也必须上岗。一大早起来,妻子带着孩子于365级台阶前送别,并在一张节日贺卡上留诗:“365级台阶,级级系着祖国;365页日记,篇篇拴着你我。”
这诗不知道在赵小涛心里划下了怎样的波澜,但下岗归来,他的本子多出了一枚刚刚绽开的高山梅花花瓣,还有上面那首给妻子的应答诗。
“年年细雨乡关路,都在桃花浅淡中。”当家国之爱共同回荡于同一旋律中时,心中斑斓的情感就一定会化为血脉里涌动的诗行。那年“十一”,某边防团为前来探亲的军嫂们安排了一次特别欢迎仪式―在观看过国庆70周年阅兵的电视直播后,他们将这些平日“远在彼兮,旦夕以待”的军嫂们请到部队荣誉室,为她们介绍她们的丈夫在各自岗位的种种奉献成就。
来到祖国门前,国旗之下,他们为每个小家留下“全家福”。五星红旗招展的蓝天白云下,一位教师军嫂即兴吟诵的诗句,久久地盈于耳、荡于心:“此刻我多想变为蓝天上的白云/伴随着我心中的雄鹰/在灿烂的风景中飞翔/投下我们比翼的身影。”
边防军人的特殊使命,疆域的广阔辽远……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们,距离,永远是戍边人的标配。
他们有大江东去的豪迈吟诵,亦有充满眷念的咏叹。在东海前哨一个小岛上,我从连队的黑板报上发现,写诗作词是这里官兵普遍的业余爱好,颇有点“书生襟抱本无垠”的意味。而且,诗文水准不亚于许多专业作者,其情之切,意之深,令人心温眼润。
“我在遥远的海岛等雪/雪是心里的一个名字/在那朵朵浪花间/我寻觅着雪花的晶莹。”
写诗的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大学生士兵,因故事还在发展中,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但我相信,那片晶莹的雪花,终会在万里海疆为这位潇洒男儿而飘洒……
边塞诗写边塞事。今日边关要塞的新风貌、新景观理所当然地构成了新时代边塞诗的主旋律。
军人团圆的距离坐标,是无条件由祖国标定的。在调整改革中,某旅奉命从繁华都市移防到边陲小镇。受命之时,教导员段成亮正在休假照顾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孩子。
接到命令后,他只有一句话:“坚决服从命令。”3天后,他就赶到了位于边陲的新驻地。采访到这,话题转到妻子身上,段成亮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移防后的各种工作和事务千头万绪,自己在新驻地第一堂政治课的开头,就给大家读了妻子来信上的诗句――“树不会因挺立而腰酸/风不会因呼啸而沙哑/爱不会因为距离而冷却/而祖国,一定因有了你们的出征而强盛……”
清澈大爱壮山河
青春壮写山河爱,
我在边关就是诗。
――摘自内蒙古伊木河边防连黑板报
“诗言志。”一句深情无限的“清澈的爱,只为中国”在今天广为流传,它抒发了人民子弟兵的豪情壮志,唱响了新时代的英雄赞歌,成为这个春天最激荡人心的旋律。
“告别是青涩少年,归来是巍巍昆仑。”尽管许多坚守在高原风雪、南疆丛林、蔚蓝海疆的戍边人,还没来得及写下更多诗篇。他们已然用青春与热血、牺牲与奉献“一肩担河山,片纸写天下”,留下了堪称经典的“新边塞诗”。
“少年心事在天涯,纵马昆仑未顾家。”钢枪与生命,建树起军人的荣誉。还有许多写在干粮包装纸、笔记本撕下的残页、家信背面上壮怀激烈的诗词,将边防军人的英勇、传奇和情怀,展现得更加丰盈、壮美。
南疆有一位叫王建川的戍边士兵,上中学时就被同学们叫作“小诗人”。
入伍到边防部队后,他也一直笔耕不辍地写日记、写诗。他有一个小“文青”的浪漫愿望――要把日记本和军功章一同作为母亲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他的愿望实现了――尽管他没能亲手奉上,但被鲜血染红的日记本和光灿灿的军功章还是送到了母亲手中。日记本中写给母亲的诗歌,张扬着军人为祖国而战的血性,也充满了儿子对母亲的深深眷念。
“当巡逻的脚步送走除夕/当灶前的火光映红了日记/孩儿把一年的征尘、四季的足迹都记在这里/我已经懂得战士的含义/战士的决心早已融进枪膛里/为了祖国不惜血染战旗。”
马克思、恩格斯曾提出“言语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这一命题。王建川用诗的语言写下了战士的情怀,也见证着军人的忠诚。
今日边关,具有“书剑飘零”这种边塞诗人气质和素质的士兵,“犹春于绿,俯拾即是”。然而,他们却为了对祖国的大爱,毫不迟疑地付出了像诗歌一样美丽的青春。
我曾经多次收到过一位叫韦建勇的壮族战士寄自边防的诗稿。读后觉得尚可打磨,就斟酌着给他提出修改意见。
可是没想到,待再次收到诗稿,竟是浸血的遗作――那是他在保卫祖国边疆的战斗中牺牲后,战友们从他口袋里找到的。显然,他还打算在战斗间隙再作修改。
芳草有情,斜阳无语。我流着泪编发了这首名为《这一夜》的诗作,并写下编者按。
从此,这首诗就刻在了我心底:“带着寒意的春风哟/请捎给祖国一句话/战士的身躯就像巍巍长城/战士的枪刺似重重剑麻……”
作为中华民族百端交汇的文化脉络,古代雄浑奇崛的边塞诗曾通过碑刻竹简、纸帛木版、手抄线装……叠韵衔接、绵延不绝。
今天,诵读当代戍边人在南疆的剑麻林、北国的桦树皮、山林的蕉叶、海岛的礁石上豪情壮笔挥洒而出的那些诗句,总会让我们想起传诵千年的《满江红》《定风波》《破阵子》……
如果要问新一代边塞诗的主旋律,那就请品读一位边防团长在手机里保存的一首诗:
苦吗?苦。但苦得值得!
累吗?累。但累得欣慰!
因为身后守护的是我亲爱的祖国!(郑蜀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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