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的说说 《第一炉香》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的是电影呢,还是小说?
电影很好说——爱而不得。薇龙爱乔琪,所以愿意给他机会,期待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小说的话要复杂得多。
理解薇龙的关键,在于三句话:
乔琪笑道:“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乔琪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的权利和义务的分配,太不公平了。”薇龙把眉毛一扬,微微一笑道:“公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根本谈不到公平两个字。我倒要问了,今天你怎么忽然这样的良心发现起来?”后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瞥见了薇龙,不约而同地把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道:“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薇龙笑着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车过了湾仔,花炮啪啦啪啦炸裂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这几个要素,电影都拍了,但是经过乱七八糟的加戏,就完全变了味。
薇龙为什么要哭?
且不论电影观众,很多小说读者,也会误认为薇龙的感情是卑微的爱。
可是,早在故事中期,第一次跟乔琪上床的那一晚,薇龙就已经把乔琪看穿了。她知道乔琪不爱她,对他也根本没有期待。
更不用说几小时后,她就撞见乔琪勾搭了倪儿,更加心如死灰。所以,她向梁太太宣布,“我跟乔琪,早完了。”
薇龙面临的处境是这样的——回上海念书,去社会上做事很难,况且她舍弃不掉目前优渥的生活;留在梁宅,就得天天接触司徒协那样的人。在薇龙眼里,乔琪起码比司徒协能接受一些,所以跟乔琪结了婚。
薇龙选择乔琪,爱情的成分是不多的。她并不愚蠢,不仅知道这样一来,等于是把自己卖给了乔琪和梁太太;还知道一旦自己青春不再,便会被乔琪和梁太太抛弃。每每想到那样的结局,她会恐惧,会不甘心。所以,她才会落下泪水。
那么,薇龙为什么又笑着说“关你什么事”,“我是自愿的”?
是因为她爱得虔诚吗?电影是按照这个思路去拍的——所以不对劲。
薇龙的宣言,其实体现了绝大多数张爱玲作品的内核——傲气。
“我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或许那个时候,我会因为自己误入歧途追悔莫及。但是,至少我做出选择的那个瞬间,是无愧于自己的。这就够了。”
张爱玲小说中的角色,大多“不可爱”。因为值得怜悯的,往往是那些本性纯良却走投无路的人,比如祥林嫂。
然而,张爱玲不是这个思路。其一,在她的小说里,角色的悲剧一半是环境的压迫,一半是自身的缺陷。其二,她对角色的缺陷,始终抱持一种肯定的态度。
《小团圆》里,期末考试因为战争临时取消,九莉为之庆幸不已:
在楼梯上九莉说:“我非常快乐。”
“那很坏。”比比说。
“我知道。”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知道坏就不算坏。”
比比是认为伪君子也还比较好些,至少肯装假,还是向上。
她喜欢辩论,九莉向来懒得跟她辩驳。
这句话有点绕,却不难理解。简单来说,就是较之社会责任,更重视个人感受;比起集体利益,更在乎个人利益。即使知道这样对不起很多人,依然没有纠正的打算。
张爱玲的傲气,无关身份、财富、权力等一切身外之物,不过基于自己作为一个人而活着,不过是对“正邪两赋”之人性的深深认同。
我一直对李安的《色,戒》不满意,正是因为他没拍出这种感觉。他给王佳芝添加了无亲无靠的背景,增强了同伴们的压迫,柔化了老易的形象,目的全是让王佳芝的选择偏向被动,使她成为一个比较纯粹的受害者。这样的形象或许更容易博得观众的同情,但绝不是张爱玲的本意。
张爱玲是(据我所知)为数不多的,能够对人性的阴暗面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包容的作家。她“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的态度,让每个身陷囹圄的角色有了骄傲的底气。
我不清楚这些年来,那些执着于改编张爱玲作品的人,是理解不了她的傲气,还是理解了也不敢落实?可是,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体现,何必执着于张爱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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