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地瓜说说
寒露过后霜降,霜花打下来后,地瓜秧子跟着就蔫了,叶片耷拉,颜色转为黑褐。此时,土垄里的地瓜已经停止生长。刨地瓜的时候到了!
刨地瓜的第一道工序是割秧子。一年到头,镰刀割麦割谷砍高粱,与地瓜秧子的厮杀应该是它们和庄稼的最后一次较劲了。这活儿半大小子也能胜任。每到此时,男孩子们很早就被从睡梦中叫醒,把镰刀从刚挂上没几天的南墙上摘下,眯着睡眼,很不情愿地往野外赶。天气已有些清冷,呵出的气息开始带些白雾了。有的小子怕冷,把母亲新絮的过冬棉袄都穿上了。但到了地头,还是爱惜地脱下来叠好放在地头。被斩断的地瓜秧子会渗出一种白色的汁液,沾到衣服上会留下一块块洗不去的黑渍。
父辈和已成长为合格劳力的兄长们负责刨地瓜。用镢头将垄里一窝窝的地瓜完好无损地挖出来,这需要力气和技巧。一棵瓜秧下面一般会生长着大小长短形状不同的许多个地瓜蛋子,一镢头下去,如果不能一网打尽,漏网的那些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好找了。而如果掌握不好镢头下力的位置和分寸,就会把地瓜蛋子给刨得首尾不全、缺皮少肉的,那就是糟蹋粮食了。当然,即使是最熟练的劳力,也不可能把所有地瓜都从土里挖出来。每块被收获过的地瓜地都有许多漏网之鱼。有的地瓜会被新翻出的土重新埋藏起来;有的会顺着一条飞根“跑”到离母秧很远的土里独自待生长。这没办法,有些地瓜就像那些不着调的母鸡生的蛋,会藏在别人家的草垛里,让你找不着。
地瓜出土了,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她们负责把地瓜归拢成堆,然后用铡子把一个个地瓜蛋子切成一片片的皮子——皮子应该是片子的变音。地瓜铡子是专用于地瓜切片的工具,搓衣板大小,上面镶着一排锋利的刀片。把铡子放在筐篓里,手握地瓜在上面来回擦切,红红的地瓜蛋子就会变成一页页黄白的地瓜皮子落到筐篓里面。这也是个技巧活儿,速度要快,还要切得厚薄均匀,尤其是当手中的地瓜蛋子被层层切削到最后时,手指头和掌根就会有被刀片切伤的危险。再怎么注意,每年也会有人不小心伤到手的。
切皮子还是个体力活,要一直弯着腰,时间长了会累得直不起腰来。有一年,生产队弄来一台手摇机器,切起来速度飞快,但很快就被弃之不用了。因为切出来的皮子,形状既不规整,厚薄又不均匀,糟蹋东西。那台机器还惹出一个事故,谁家的孩子爬上去玩,不小心把一个睾丸给切去了。不过,那孩子长大后也一样生儿育女,没耽误啥。
大人小孩都能干却很无聊的最后两道工序就是晒和捡地瓜皮子了。一筐篓一筐篓的鲜切皮子被提着或被小推车推着,找干净的田埂或砂石土质的沟壑边沿,一页页摆开晾晒。那时节,村外野地里四处花白,到处都是一片片的地瓜皮子。打眼一望,一幅融化中的小雪景象。发黏发馊、受潮或被雨淋过的地瓜皮子会发霉,变黑,长绿毛,品质变坏,味道变苦,连猪都不愿吃。因此,鲜切皮子必须尽快选择地气干燥、容易上干的地方摊开晾晒。连着四五个好天气,地瓜皮子干缩,颜色愈加发白;若拿在手里几片,相互轻轻接触碰撞,会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这就是晒干晒透了。晒干了的地瓜皮子才可以叫“瓜干”,才可以捡拾回家收储,才算是收获圆满。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晾晒环节,最怕的就是老天爷突然变脸,有雨点滴下。这样,即使是半夜三更,也要挑着马灯全体出动,去野地里把皮子捡回来,等雨停后再晾出去。要是不幸碰上连阴雨,捡回家也只能摊开堆着,眼看着发霉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我小的时候,家乡沂蒙山区那一带最主要的农作物就是地瓜。煮地瓜,瓜干磨面后蒸窝头、摊煎饼,是我们的主要吃食。一年到头,吃饱与否,能不能多换几个零花钱,基本上都指着它。因此,围绕地瓜的种植与收获,从春天的育秧、起垄、栽秧,到秋天的割、刨、切、晒、捡,这是大人小孩每年都要参与演奏的狂欢曲。这部乐曲还有一个长长的尾音:“业毓”,就是把已经收获过的地瓜地重新翻一遍,以找寻遗漏在地里的地瓜。这多是半大孩子们为家庭作贡献并可以向家长讨要奖励的劳动,有能干的孩子赶在上冻前可以页黾赴俳锏毓希或许家长一高兴就给他买双朝思暮想的白球鞋穿呢。
但有几年业毓鲜遣槐辉市淼模要时刻防备有人来逮。大队干部会在收获完的田野间巡视,发现有业毓系那嵩蚯赶、没收地瓜,重则连篮子和镢头一并带走。那年代思想极端,认为遗漏在土里的地瓜也属于“公家的”,即使口粮不够吃,饿肚子,即使地瓜烂在地里,也不能归个人。现在看,有些不可思议吧。(许厚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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