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桑子说说(采桑子)
采桑子是个词牌名,喜欢唐诗宋词的人应该不陌生。
唐代教坊曲有《杨下采桑》,汉代乐府诗《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到了晚唐,一般认为和凝的词,为创调之作。说起来文绉绉的,其实不难理解,文学源头就是生活。曾经的古人采桑树叶来养蚕,有了蚕茧,才有生丝,接着有了丝绸,拿来做衣裳饰品。我们中国的文明,从这里开始的。
我曾经也是个采桑子,不过,我的故事,是另外一种版本。
我家的小孩儿黠豆同学,上蹿下跳,掂着脚尖能够在窗台爬老高,我就笑骂道:“真是生了个猴子。”
我母亲就会在旁边翻旧账,“你小时候也挺调皮,也一样。”
说起来也怪,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现在的我爱吃,懒得动,别说让我爬树了,有时候去一些没有电梯的地方,上楼梯台阶超过三层楼,我就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但我小的时候,在乡下,在外婆家里面,最喜欢爬到桑树上,坐在青枝绿叶之间,精挑细选,看哪一串桑椹熟了,张口直接咬着吃。嘴巴不停,手里也不停。现摘现吃,绝对天然,新鲜,绿色,有机。半熟的桑椹通红可爱,熟透的桑椹,紫水晶似的,甜美醉人,摘一大把了,满满地塞口里,特别过瘾。
桑椹这种东西,花青素特别高,吃得汁水淋漓,满嘴紫红色,衣服领子袖口胸口,一大片染色。
所以我也是采桑子。嗯,采着桑椹吃的孩子。
我们那边方言,喊桑椹为桑枣子。
我外婆见怪孩子们的爬树,完全不会大惊小怪,充其量叮嘱一句,“我的儿啊!少吃点桑枣子,留点肚子,晚上给你还做了别的好吃的。”
一眨眼,30年过去了,外婆今年也80多岁了,农村婚育早,很多年轻人还不到年龄就已经生了孩子,我外婆自然很早就做了曾祖母。前两年去探望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带重孙子了,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在这个江汉平原上的村子,经过了取消提留农业税,中青年外出打工,扶贫,早就不愁吃喝温饱了。平时还能发一点钱,虽然不多。
对她那一代人来说,已经对生活极为满足了。简直是她小时候做梦都想不到的。她经历过饥荒,灾年,身体素质一般,干农活,修堤坝,攒工分,累得要死要活。从我母亲的怀旧转述里,外婆好多次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我小的时候还见过外婆在煤油灯下,糊纸盒子。以前的药水瓶外包装就是那种纸盒子,靠手工做的。白天忙完了,农活晚上赚一点辛苦钱。
我现在当然爬不成树了,人变胖了,更加笨拙。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如今桑树上不可能再有肥硕的桑枣子让我享用了。
摘下来洗一洗,装到塑料透明盒子里,路边摆摊十块一盒,好卖的很。这属于精致而小众的时令水果。生活社会进步了,农民当然进步了。农民其实从来都不笨,带着特有的精明狡黠,他们只是困于物质文化的匮乏罢了。社会变革,他们一旦开了窍,有了机会,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些外婆过去的故事,我当时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讲给现在的孩子们听,估计更加是天方夜谭plus。如今流行元宇宙新概念,还要时髦的虚拟现实技术正在大行其道。对于黠豆同学这一代来说,数字世界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过我相信,他要是跟我去农村,也会爱上爬桑树,做一个采桑子的。虚拟的东西,也会有玩腻的一天。
真实世界,有另一种乐趣,那是无可取代的。
沈嘉柯全新散文集《无所事事的美丽》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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