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有男女混住的青年旅舍吗

本站作者 2023-11-09 00:31:00

住旅馆的说说

原本容纳青年们寻找“诗与远方”的青年旅社,如今住满了寻找工作的年轻人。

西安这家专门提供女生住宿的青旅才开业不久,长假早已结束,如今还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在找工作的年轻女生。

30元一晚的床位费,四人间包月850元一个床位,公共淋浴间,公共洗手间,白色墙面上挂着卡通画,年轻女生们选择住在这里,像是回到了宿舍的时光。安全、干净,有大学的氛围,这为才刚走出校门或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带来久违的安全感。

在房间里,住宿者的个人空间很小:一个可以拉上帘子的床铺,一个可以锁起来的柜子隔间。她们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收在行李箱里,行李箱安静地被安放在床的末尾,不会挡住其他人。

这里到处都展现出一种属于女性群居的安静和整洁,东西都尽量归置好,不影响到同宿的人,床上即使没叠好被子,也会在旁边的架子里放一包纸巾。一切看起来都像再次回到大学女生宿舍。

“像女生宿舍”,是刘青选择住在这里的重要原因。

■《公主小屋》剧照

刘青是陕北人,去年毕业,一直在找工作,入住女性青旅本来不在她的计划。毕业以后,她借住在西安表姐家。找工作一年,刘青最怕的就是接到父母问她工作的电话,“只要不说到找工作,聊聊其他的我都还行,只要一说到工作,我就压力特别大。”

找工作的压力无处不在。在社交媒体上搜索“西安找工作”,热门的帖子有两类,一种是问大家在哪里找到的工作,有女生说自己找到节假日双休的工作,立马就有一堆人在评论里问公司名称。另一类帖子是工作单位排雷,点赞上千条。大部分公司被挂到主页都是因为拖欠工资,老板“pua人”。被避雷的公司超过500家,看到公司的名字,你很难想象,原来西安还有这么多私企在招聘。

刘青毕业于幼儿师范专业,如果去当幼儿园老师,也不是不好找工作。

上大学时候,她就去过幼儿园实习。当时一个老师带两个实习生,她喜欢聊天,喜欢唱歌跳舞。“但后来我去过幼儿园,去了一周就呆不下去了。”呆不下去的原因很简单,幼儿园老师不仅要会哄孩子,和孩子玩,还要负责应对小孩父母的关注。一个班只有两个代课老师,还要负责小孩的安全,刘青觉得压力一下变得太大了,幼儿园是干不下去了。

断断续续,她尝试过很多职业。去幼儿教培当老师还是挺好的,但老师也有销售任务。被公司组织拉去街上给人发传单,她要一直不停打电话,劝说家长报更多班,“我挺能和人聊天的,但是人家家长不想报班,我还一直不停打电话劝,我做不出来。”人都有自尊,刘青的自尊展现在这里。她可以和任何人滔滔不绝地聊一个小说,比如我这种陌生人。但是她不能接受明显带着拒绝感的对话。

带着销售任务的教培行业呆不下去,普通二本大学文科类毕业生几乎没有什么能去的地方。

从2020年开始,应届生难找工作就不再是新闻,到了2023年几乎成了旧闻。截至2022年第四季度,高校毕业生CIER指数已连续5个季度低于1(CIER指数是用来反映就业市场景气程度的指标,其计算方法是:CIER指数=市场招聘需求人数/市场求职申请人数。CIER指数以1为分水岭,指数大于1时,表明就业市场中劳动力需求多于市场劳动力供给,就业市场竞争趋于缓和),这意味着在大学生就业市场中劳动力需求持续少于市场劳动力供给,就业市场景气程度低。

对于工作,她的设想很明确,同时又过于明确了一些——刘青想去针对专升本的培训机构。作为新一代的年轻人,她熟练掌握社交媒体的使用办法,青旅是她在上面刷到的,工作信息也是她在里面找到的。按照她在网上吸收的信息,随着出生人口减少,幼儿园即将面临倒闭潮,当幼儿园老师没有发展前景,专升本才是大势所驱。但培训机构里的工作几乎都有销售任务,她不想当销售。

她当然也不想去奶茶店打工。以前打电话的时候,刘青也和父母提到过,附近连锁奶茶店招人,一个月4500元起,爸妈都劝她,如果去奶茶店打工为什么不回老家?“我其实自己也不想去,我觉得我可能就是网上说的,脱不下长衫的孔乙己。”

为什么女生愿意住在女性青旅?而不是更便宜的城中村或者和人合租?

近几年随着城市更新,城中村不断面临拆迁改造。2023年,西安城中村改造范围涉及雁塔、灞桥、莲湖、未央、长安、西咸新区等多个区域,土地面积数万亩。著名的沙井村、吉祥村都在范围内,交通方便的城中村并不好找。

更何况对很多愿意住进青旅的女生来说,她们有一些类似的特性——年轻,单纯还愿意交朋友。城中村环境混乱复杂,合租房需要押一付三。前者不安全且难找,后者对这些还没找到工作的女生来说,成本太高了。

微博上,博主小雨迷人不眨眼具体描述过她在男女混住胶囊旅馆的居住体验。当她走进房间,她发现男生的门都是大敞着的,他们安心地躺在里面玩手机。唯独有一扇门是关着的,门口放了一双看起来就是女生穿的洞洞鞋。在她穿过都是男生的床位时,心底里感到紧张,可能其他人并不在乎,但她在自己的胶囊里,不由自主地关上了门。

有女网友在底下留言自己住在几场胶囊旅馆的经验。家人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一进胶囊就把门死死关注,尽管如此,第二天起来依然被吓到一身冷汗。当一个女生独自在外,她们必须面临一个课题——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住酒店晚上一定要反锁门,独居时给家门口放一双男士的鞋子,是很多独居或独自出差女性的必备技能。

刘青来住青旅,属于先斩后奏。她父母都不在西安,根本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居住,之前刘青一直暂住在表姐家,和表姐一起找工作。和她长期住在一间房子的两个女生,都是她的同龄人,也在找工作。刘青和她们一起住了两个月,彼此间很快产生了种相见恨晚的情绪。她们都是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这家青旅的信息,这首先说明,根据大数据推断,她们在社交软件上关注的事情是相似的,也都处于同样的人生阶段,而且都是年轻女性,彼此都很安全。

在安全的空间里,女生们经常穿着睡衣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她们可以随意的把洗好的衣服搭在空房间里,不用担心异性闯入。这一点对很多人,尤其是年龄不大的女性异常有吸引力。

张莉也是被这一点吸引来的一员。她长期在越南的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城市工作,短暂请假回西安一个月。她和老公刚结婚不久,这次回来是为了装修,夫妇两个人都在外面住。她老公倒是很方便,直接住在了单位里,但她很难和男性一样如此随意, “我其实也有朋友在西安,但一想到要在人家家住一个月,还是很不方便。”没地方可去,张莉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这家青旅,只针对女性,而且居住者都很年轻,她觉得可以来试试看。

我闯入她的房间时,她正独自坐在床铺上,悠闲地敷发膜,整个房间弥漫着香气。因为贸然闯入,青旅店主小贝和我都感到很抱歉,但张莉看到我们,只是很和气地招呼我们进去,一点也不像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反倒像是住在对门的邻居。等我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化好了妆,戴着首饰体面地出现在休息室。只看她的装扮,外人根本猜不出来,张莉是暂住在青旅的人。

1998年,广东率先引入了“青年旅舍”的概念,第一批青旅在中国南方开始蔓延。1999年,广东省青年旅舍协会(YHA CHINA GD)在广州正式成立,同年年底,被国际青年旅舍联盟(IYHF)批准成为其附属会员。

西安湘子庙门国际青旅,一度登上过《孤独星球指南》,很多外国人愿意住在那里,既便宜,也可以感受西安的城市气质。《新周刊》报道过一个早年住过湘子庙门国际青旅的女生,她到现在都记得,前院里外国人、中国混坐在一起,有人弹吉他,有人聊天,是从未有过的生活体验。

但刘青出生于1998年,在刷到青旅之前,压根没听过青旅的概念。那是属于旧世界的东西,代表着曾经热爱穷游、背包客出行的年轻人,用低价实现闯荡世界的愿望。如今的女性青旅像是一个贫穷版的女性乌托邦,一个月850元,可以暂时远离家庭压力和经济压力,洗衣服去洗衣房投币,吃饭点外卖。外卖在这里是最便宜的吃饭方式,刘青和室友一起拼单,一份盖饭的价格比在店里吃还便宜。

虽然这里像女生宿舍,但和女生宿舍终究不同。

为了尽量少问家里要钱,刘青没事儿就出去做做兼职,最开心的兼职是在群里接单,做日结工。一天100元,包吃,给游学的小孩当老师。早上七点在地铁站集合,大巴拉到白鹿原,看着小孩们摘水果,“我觉得这也是一种,让孩子接触大自然,受到自然教育很好的机会。”

在预想中,如果一个人长达一年没有找到工作,他会展现出焦虑,不舒适和紧迫感。成年人一天没有收入,都很难过下去。但刘青和其他住在这里的人,展现出了异常的松弛感——早晨醒来在公共学习室学习,中午到点吃饭和午休,下午继续看招聘信息。这样的时间安排不像是没工作,反而像马上要退休的人。

只有一些瞬间可以看出她的不适感。刘青说她不喜欢刷手机,每天早上一定要来公共区域学习。我看到她当天的学习内容——背单词,看起来和在备考四六级的大学生在做一样的事情。但其实她已经毕业一年了。

乌托邦之所以叫乌托邦,就是因为它只存在梦幻里,现实不能被任何东西遮蔽。

刘青和她的室友都是普通学校的文科生,一个室友前一天才去过一个面试,她知道可能面试不是很顺利,室友情绪挺低落。另一个室友去了电商公司当运营,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工作,刚开始工作回到宿舍的那几天,手酸到抬不起来。“但我们都和她说,你很幸运了,还能找到对口工作,我们还没工作呢。”

青旅老板小贝也是在自己创业,女生青旅的入住情况没有开始设想的好。在十一以前,虽然很多咨询问价,但是西安十一一直在下雨。在长假前半段来玩的女生们,通常是提前定好了票,下雨也不会影响她们来西安的行程。长假后半段的旅行更随机,很多人看到下雨,放弃了来西安玩,酒店住宿行业也备受影响。

张莉虽然在越南有工作,看起来是体面的成年女性。但她其实刚去一个月就想回家了,在越南,她时时刻刻都想想念西安干燥的空气。越南全年都炎热、潮湿,开空调也没用,她所在城市因为聚集了大量排污工厂,空气和水质都很差,他们甚至不能喝自来水,只能在外面买水喝。城市的治安都不好,张莉只能常年呆在工业园区,日复一日面对同样的人。

她原本在西安的公司因为疫情倒闭,是亲戚看她没找到工作,让她去越南工厂打工。但全球经济都不景气,即使越南这样低价格的牛仔裤工厂也接不到单,去年,她被拖了好几个月工资。

生活还没有褪色,只是玫瑰色的梦已经开始泛旧。

有一天小贝接到了即将来住店客人的电话。她本来以为客人不准备入住了,电话接通,对方在那头大哭,本来要入住的女生在当地签了一家国企,真的干不下去辞职了。辞职好几个月了,她却一直没找到工作。女生在电话里边哭边问小贝,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小贝没办法回答。

她只能说,你来西安可以住在我们这,继续找工作。但按照他们的计划,这里明年准备开展考研公寓业务,到那个时候,年轻女性的乌托邦还存不存在都是未知。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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