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里且独行【精选】
黄河滩经典语句
脑子里蓦然冒出苏轼的诗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有风,是微风,虽然明天就是冬至,吹在脸上的风,只是有微微的凉意,完全没有我在出门前所想象的酷冷。骑着运动自行车,一直前行,身上竟然还出了汗。心里,也就有了“快哉”的感觉。
也有点儿“浩然”的气韵从丹田缓缓升起。
骑行在黄河滩里,天高地远,视野辽阔,天朗气清,麦苗油绿,自己犹如一支脱笼的鸟儿,自由翱翔在空旷里,怎能不有浩浩然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呢?
已经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没有骑车来到黄河滩了。
眼下的黄河滩,平畴原野,一览无余,麦苗碧绿,无边无际,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除了很远处偶尔有一两个黑豆般的人影闪烁,我的四周,全是虚空和清爽。在虚空清爽的境界里,全然没有了被新冠病毒传染的担忧。
疫情管控一放开,我的家乡,病毒迅速蔓延,不少人都感染了。我的家人,我的大女儿一家,我的二女儿和女婿,我的嫂子一家,我的侄女一家,我的大妹妹和大妹夫,二妹夫、二妹的女儿一家,都先后被新冠俘虏,深受高烧、咳嗽、浑身疼痛等折磨。我的老伴儿也感冒了十多天。我这个肿瘤患者,又加上将近半年的肌无力,却还侥幸没有感染。所以,很多人都警告我,千万不要出门。
酷爱自由的我,不让出门,犹如坐牢。好在,我现在的住所,在县城西郊,人口密度小。处于万福河公园长廊最西头,门前就是小河,还可以经常出门在小河边散步。经常看河水粼粼,野鸭游弋;赏两岸树木,有枯有荣,枯草下面,犹有绿意;听鸟儿叽喳,彼此应和,自然比整天憋在密集楼群里的人们要爽快许多。
可是,经常在同一景物里来往,时间长了,又难免审美疲劳。所以,大约四天前,自己一人开车,沿着黄河大堤,到河岸边与河水亲近一番,憋闷许久的心,奕然爽朗。
今天午后,又见天气晴朗。想到黄河边的念头又蠢蠢欲动。又一想,不如骑自行车,既做有氧运动,锻炼身体,又能到黄河滩里一游。
骑进黄河滩,果然如驾“快哉”风,“浩然”天地间。
顺着田间小路,穿越麦田,终于来到黄河边。
南边,大约三里地远,凌空横卧着长东黄河铁路大桥。北边,大约三里地远的地方,凌空横卧着长东高速公路大桥。
一眼望去,往日浩浩汤汤的河水,此时已经流量很少。主河道已经滚到靠近河西岸的地方。我的脚下,有一条浅浅的大约四五米宽的支流积水,已经凝结成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晶莹璀璨的光芒。支流往西,直到主河道,尽是沙洲。
我知道,由于上游现代化的调控手段,如今的黄河,很少断流,即使水量很少,也依然有河水缓缓流向东方,直奔东营入海口。
每次立足河边,总让我想起孔子。
那时的孔子,只有在他独自一人,在空旷无垠的天地里,面对奔流不息的河水,才会超越自己的肉体,超越自己生命长度的局限,超越地域和时代的局限,将自己的灵魂和天地融合一起,和宇宙融合一起,联想到时间易逝,人生苦短。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憬悟,孔子才会更加珍惜当下,积极入世,惜时如金,东奔西走,劝诸侯王,教育学生,为阻止诸侯大乱天下的颓局,为恢复周礼,为重新健全仁义道德,即使“知其不可”也要努力“为之”。
我更容易想到的,是李白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相比拘囿于齐鲁之地和中原地带诸侯国的孔子,浪迹天涯的李白,更加浪漫,更能跳出小农经济一时一地的限制。他的视野,是不受空间限制的,他的眼光,穿越千万里,直达黄河的源头,又延伸到黄河入海口。
二人视野的广阔,都来源于思想的浩然辽阔。但是,李白在穿越空间以后,又如同当年孔子一样,马上穿越时光,发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千古一叹。由青丝到白发,只在朝暮之间,时光之流逝,何其速也!
每次站在黄河边,看到滚滚东流的河水,想起他们二人,既让我感觉自己肉体的渺小,生命的短暂,又让自己的灵魂“寂然凝虑,思接千载”“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如同庄子笔下的鲲鹏,“抟扶摇九万里”。可以在无始无终的时光里飞翔,在横无际涯的空间里遨游。憋闷的自我,也欣然释放。俗世间的喧嚣纷扰,统统化作云烟。这种感觉,在狭小的房屋里,绝对不可能产生。
然后,我又回过头来,放眼漫无边际的麦田。在冬天的微风里,短小纤弱的麦苗叶片,瑟瑟缩缩,却满是碧绿,让我感觉到生命的执着和倔强。
德国诗人席勒有一句名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是的,大约再一个月,春节就要降临。然后,很快春风送暖,麦苗返青,麦田里将青翠无垠。再然后,“清明埋老鸹”“谷雨穗调齐”。到芒种,便一派金黄,只待农民挥镰——如今,已经是收割机——收割。
河滩地,土质是沙质土和黏土融合一体的“莲花土”,土质肥沃,又滨临黄河。为了以防万一,河滩地里还打了很多灌溉水井,水源充足,所以,河滩地的麦子,好些能达到亩产千斤。
夏天,河滩里除了麦子,还有油菜。春夏之交,麦子浅绿淡黄,金黄的油菜镶嵌其间,是色彩斑斓的巨幅油画。
秋天里,满河滩种满玉米、大豆、花生等庄稼,玉米最多,密密的玉米,犹如树林,骑车穿行其间,总让人想起电影《红高粱》里无边无际的高粱地,顿觉秋野浩渺,自己渺小。
河滩里,也有拦河坝和引黄灌溉的沟渠。河坝上,沟渠边,农民种满树木。春夏天,青葱碧绿。秋天,红黄青绿,色彩斑斓。冬天里,大多树木凋零,自有沧桑的质感。
同样的话,孔子也说过:“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在对大自然变化规律的认知上,他们俩是相通的。
人经常到河滩漫游,赏河滩之美,观四时之变,尤其能感悟庄子和孔子所说的话里所蕴含的深邃广远的哲理。
在两座大桥的中间点,逗留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推着运动自行车,往南走,想再去铁路大桥那里看一看。
走不多远,看见几只鹊鸟。黑背,蓝颈,白腹,应该是鹊鸦,喜鹊的一种。它们时而飞起,时而降落。降落在麦田里,就悠悠闲闲地踱步,还不时低下头来,在地面上啄食。
平时,在河滩里悠闲自在的,还有山雀、鸽子,更多的,是麻雀,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个别河滩地段,还会有鸬鹚和白鹤,这些精灵,给河滩地增添了无限生机。
这几年,秋冬交替之际,成千上万,十几万的大雁,会在河滩里歇脚栖息,时而群起飞旋,时而飞落河滩,蔚为壮观。去年今年,我都驱车到南边离此地二三十公里的河滩地里,遥望大雁,想起龚自珍的“目送飞鸿,景入长天灭”,顿生时光荏苒的沧桑感。
在河滩地里,这些精灵,是自由自在,几乎不受人类干扰的,所以,他们对偶尔光临的人类,似乎也减少了戒惧之心。我拿手机拍照的时候,离那只喜鹊只有几米远,它也视若无睹,照样悠悠闲闲地踱步。在这里,才真正能体会到人与动物和谐相处是何种境界。
循着麦田地头,踩着绵软的河滩地,往南走,偶尔脚踩枯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低吟,更觉松软。行走之间,自己仿若融化在黄河滩里,与河滩里的一切融为一体,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真想躺卧在河滩地里,躺进大地母亲的怀抱。然而,我并没有躺下去。
其实,我何尝没有在地上躺过。
小时候,在地里看庄稼,经常铺些干草或者高粱席睡觉,还经常仰面朝天,仰望浩渺星空,产生神话般的奇特联想。在西域南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我曾经仰面朝天,躺在沙梁上,仰望星空。也曾经趴在沙脊上,仔细观察,细小的沙粒如水一样,缓缓流动。
如今,差十几天,就要真正迈入古稀之年,却没有了这份勇气和浪漫。不过,也不太遗憾,孤独一人,默默行走在静谧的河滩地里,恍恍然,与天地同在的感觉油然而生,可堪欣慰。
终于来到铁路大桥附近。
长长的铁路大桥钢架横卧在河上,河水靠近西岸,东岸边有些积水,橙色的斜阳光芒照耀着大桥,积水上面便有了倒影,实与虚,上下呼应。现代工业造就的庞然大物与大自然天成之美,组合一起构成的优美画面,让我心醉。
又发现,积水里有两只鸬鹚,昂着头,迈着细长腿,一前一后,缱绻缠绵,悠然漫步。还发现,西边更远些的沙洲上,有一只鸬鹚,缩肩耷背,单腿直立,留给我一个孤独背影。不由想起苏轼的“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此时正是寒冬,此情此景,还真与苏轼的诗意极其契合。
不过,孤独的它,和那两只前后相继悠闲漫步的鸬鹚一样,带给孤独的我的,是温馨和慰藉。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曾列出人的六大心理需求。我觉得,我冲出新冠病毒的重围,骑车到黄河滩里,空间辽阔,空气清新,得以自由呼吸,确实满足了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两个浅层次的需求。更进一步说,在黄河滩里,广阔的空间,清爽的空气,优美宜人的田园景色,让我在精神上愉悦,魂魄似乎融化进与黄河滩,与黄河滩里的一切,与天地,与先贤,悄然进行心灵对话,足以让我达到第六个层次的需求——即自我超越的需求。这种自我超越,带给我的愉悦感,更浓郁,更有价值。
我的黄河滩独行,诗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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