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与虎妞的对话

他近来感到很劳累。

虎妞生病了，生活近乎压垮了他。

虎妞留下的钱当然不足以支付所需要的，非但不能够满足，甚至是远远不如的。

这个冬更不好过了。祥子能想到什么呢?想他怎样拉更多的车?还是想当初没有忍受过虎妞的逼迫和诱惑呢?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只是按部就班的，尽可能地拉更多的车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祥子了。但还是不足。

在平常，虎妞魁梧的身材，让他很不满意，他虽有些懦弱的，但到底是催促过很多次的。现在虎妞躺倒在木床上，她的身体是以肉眼可见的一天天消瘦下去了。原在他设想中喜人的苗条，现在却怎么也不愿放进眼中，实在于他碍眼。

于是他到处想妥帖了一切，知道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把虎妞的车卖掉的时候。悲痛的，失望的，他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和虎妞讲了，说什么呢?说:“你这样的样子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眼下，冬天来了，我知道你很不甘把这辆车卖掉；如果你的身子好起来了，我想自是再好不过的。但看起来，还是需要一些药食来进行辅佐。那样你身子好了，才尽可宽心；也不必介意，这车你买的，自是你的，车子和人相比，毕竟是物件。明日我把车拉到西市去，好不好?”

“这车105个银元呢，”虎妞抬起了疲劳的眼看着祥子；想到了这辆车，算是自己的聘礼了；同时想到没有了这辆车，祥子还愿意嫁给自己吗?继而又想到了，如果自己没有执意娶祥子，想必还拥有这那偌大的车场的继承权罢；想到了车场，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刘四爷；自然又想到了早已死去的母亲。。。。

他自然是领略到了虎妞的意思了，便跟她解释说:“这个事情，你放心好了，105个银元，这辆车子，还算得崭新打出来的；我自是会放在心上，不把便宜给了旁人。”

虎妞不再说什么了。他眼看商量好了，一切就继续来了。他想:“卖105个银元怕是有些难，但100个总是好说的，自己与那卖车的也算是有些熟人的门道了，不过可能还是得看看自己的功底了。”自恃也买卖过四五次车子了，想好了应该怎么做，随即不知怎地，一股没来由的哀伤从他的心底里，一溜溜的钻了上来。仿佛感到眼眶有水渍似的，虎妞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身子在黑暗中抖动了，他悲悯般的对着自己呐喊“啊，啊，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车罢了。”

天光亮起，光射过窗户，继而射在了祥子的眼上。

光耀着他的双目，他被晃了下，从虎妞身旁摩挲着起来身子，不带迟疑，推了推虎妞，原是正知会一下，打算去外面找找卖车的，把昨天谈的要紧的事情落实下来，但虎妞竟没有动静。

他狐疑的，认为虎妞是太过劳累了，进而加了些力度。虎妞消瘦的身子，随着他的推挤，翻了个跟头。

空气颤抖了起来，他仿佛似乎遇见了些什么，当人们追求答案的时候，其实答案已经在人们心中了。他也一样。经过了他的反复确认，依着他自小的经验，他知道了。虎妞没了！

这个单薄的院子里，多了什么，多了什么呢?送葬的队伍来了，他们是跟着祥子，经隔壁的邻居帮忙包办而来的。他们给祥子安排好了一切，订棺木，跑腿的，抬棺的，吃席的，扔花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同时这个院子，又少了点什么，祥子的车不见了，它到了哪去了呢?变成了一百的银元了?从祥子的口袋里可以知道，这并没有，那它去哪了?

世界的东西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少，以及无缘无故的多的，这是天底下的道理。所以这105大白银元的车子的去向，就显而易见了。它换成了棺木，跑腿的，力士，饭菜，扔银花的，它被虎妞带进了棺材里，就好像祥子娶虎妞的时候，被虎妞带给了祥子一样，这真真是天经地义的，那终究是虎妞的车啊。

他操办完了，他所应该操办的一切。带着疲乏了一天的身子，哭的红肿的眼，哑了的嗓子，将一切人士遣散了。他做到了一个丈夫所应该做的事情，只是看着这空旷旷的院子，摩挲了一下翻遍的口袋。

他不想再看了，他逃似的离开了这里，到了大街上，此时满天的雪正下的激烈，已经从地上积起了十多毫米的厚度，街上空无一人，他不顾。

泪从那红肿的眼眶里打转着流了下来，他什么也没有了，虎妞的死，带走了他的一切，他还能顾什么呢?

他看着这满天的雪，看着厚达十多毫米的雪，出着神，他恍惚着看见了他的孩子，但细看不对，那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他忽的想吟一句，但他什么也不懂，他思索着，慢慢仿佛想到了平时听的戏曲，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喜欢的东西，但也只是听个片段，毕竟他还有拉不完的车，实在不该喜欢，那不是他能享受的，随后他想到了，但不真切，他梦游似的喃喃地对着白茫茫的一片雪回忆着，呓语似的“白。。白茫茫。。。一片的。。一片的大地。。。白茫茫一片的大地真干净!”终于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