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的长诗(如何理解歌德的叙事诗《魔王》)

本站作者 2024-04-08 04:01:00

歌德的长诗

歌德的长诗

一、导语

1776年-1786年是歌德在魏玛的最初十年,在这十年间,虽然他在小说和戏剧方面并无进展,但在诗歌方面却硕果累累。这期间他的诗歌主要分为三种类型:情诗、颂歌和叙事歌谣。狂飙突进时期的叙事歌谣几乎都是爱情诗;而在魏玛时期则以自然魔力(naturmagisch)为主题。这是歌德自己的创造性成果。在这些叙事歌谣中,自然与人类的关系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出现的——吸引的、施魔法的、让人幸福的、杀人的。人类的无意识和灵魂的感觉深度在这些诗中得到了话语权,从而可以在精神上得到新的应用(Goethe, Werke Kommentare und Register 563-564)。

叙事歌谣是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作为德语诗学中的“原蛋”(Ur-Ei),它将诗歌性、叙事性、戏剧性熔于一炉。歌德在《叙事歌谣》中写道:“如果人们像我们德国人一样与它(叙事歌谣)建立了友好关系,那么所有民族都可以理解叙事歌谣,因为某些特定时期的时代精神,[……]在相同的事件上总是以同样的方式被经历。”(Goethe, Ballade. Betrachtung und Auslegung 524)叙事歌谣虽写于几千年前,但不论地点变换,不论时间流转,其中体现的问题是全人类亘古不变的问题。这也正是我们今天研究叙事歌谣的意义所在,从人类文明遗留下来的美好文字中,我们可以认识自己、警醒自己。

按照诠释学的观点,诗文一旦被写出,便产生了自己的独特生命力,这一生命力是持久的,比诗人本人更久。诗文可以,而且需要被诠释。而诠释是可以不断进行的,且每个人的诠释都会不同。本文并不是要提供关于这首叙事歌谣的唯一正确诠释,而是通过对诗歌庖丁解牛般的分析,让涵义自然显露。

二、《爱尔王》一诗的产生

歌德的叙事歌谣《爱尔王》(Erlkönig)发表于1782年,是歌德为歌剧《渔家女》(Die Fischerin, ein Singspiel. Auf dem natürlichen Schauplatz zu Tiefurth vorgestellt)所作的唱段。歌德从赫尔德收集的丹麦民歌《爱尔王的女儿》(Erlkönigs Tochter)中获得了灵感,从而创作了这首歌谣。《爱尔王的女儿》讲述的是爱尔王之女邀请奥拉夫先生与她共舞,但他因急于回家参加自己的婚礼而拒绝了爱尔王之女,出于嫉妒,爱尔王之女击打了他的心脏,然后将他放到马上,让他带着心痛踏上归途。

关于“爱尔王”这一名字的由来,我们有必要在此做详细的说明。赫尔德收集的丹麦民歌题名中“ellerkonge”译为德语的正确意义应为“精灵王”(Elfenkönig),但赫尔德将丹麦语Eller误译为了Erle(赤杨),从而产生了Erlkönig一词。在多个中译本中,诗名都被译作了“魔王”,这是丹麦语中的原意。但是,歌德是从赫尔德的德译版本中得到启发,而不是从原本的丹麦民歌中。也就是说,歌德是从这一与树紧密联系的形象出发,创作了这首叙事谣曲,因此,本文将诗名译为“爱尔王”,这一译法是音译,但同时也是有意使其与“魔王”区分开来。一说到魔王,人们自然会将其归入妖魔鬼怪一类,这样就很容易将诗引到人与魔对立这个方向上。然而,爱尔王作为一个歌德创作出来的文学形象,并不存在于德国的神话体系中,这一点在格林的《德语词典》中也可以找到依据(Grimms 906-907)。

三、主题方向

先录德文全诗如下, 旁附中文译文(本文分析作品时依据德语原文,译文仅作参考) :

Erlkönig

(Goethe, Fünfzig Gedichte 43-44)

爱尔王

(歌德,《歌德诗歌精选》 130-131)

01 Wer reitet so spät durch Nacht und Wind?

01谁家风夜驰马尚匆匆?

02 E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

02老父携儿手腕中;

03 Er hat den Knaben wohl in dem Arm,

03把持甚严紧,

04 Er faßt ihn sicher, er hält ihn warm.

04免为寒气冲。

05 Mein Sohn, was birgst du so bang dein Gesicht? –

05吾儿何所恐,作此惊怖容?

06 Siehst, Vater, du den Erlkönig nicht?

06阿父岂未一睹爱尔王,

07 Den Erlenkönig mit Kron’ und Schweif? –

07长袍宝冕气堂皇?

08 Mein Sohn, es ist ein Nebelstreif. –

08吾儿,此乃雾影入苍茫。

09 „Du liebes Kind, komm, geh mit mir!

09可爱小孩,快到此来。

10 Gar schöne Spiele spiel’ ich mit dir,

10游戏甚乐,我与汝偕。

11 Manch bunte Blumen sind an dem Strand;

11五色鲜花开彼岸,

12 Meine Mutter hat manch gülden Gewand.“

12吾母金衣为汝裁。

13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hörest du nicht,

13阿父阿父岂未闻,

14 Was Erlenkönig mir leise verspricht? –

14顷间爱尔王所云?

15 Sei ruhig, bleibe ruhig, mein Kind;

15吾儿吾儿且静息,

16 In dürren Blättern säuselt der Wind. –

16此是风声吹枯叶。

17 „Willst, feiner Knabe, du mit mir gehn?

17可爱小孩,肯汝相伍?

18 „Meine Töchter sollen dich warten schön;

18我有娇女,早已候汝,

19 „Meine Töchter führen den nächtlichen Reihn,

19引汝歌场,殷勤导辅,

20 „Und wiegen und tanzen und singen dich ein.“

20与汝高歌复跳舞。

21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siehst du nicht dort

21阿父阿父岂未见,

22 Erlkönigs Töchter am düstern Ort? –

22爱尔王女在对面?

23 Mein Sohn, mein Sohn, ich seh’es genau;

23吾儿吾儿我已觏,

24 Es scheinen die alten Weiden so grau. –

24此是灰色老杨柳。

25 „Ich liebe dich, mich reizt deine schöne Gestalt;

25我心甚爱汝,汝貌尤可赏。

26 „Und bist du nicht willig, so brauch’ ich Gewalt.“

26倘如不愿偕,我将以力攘。

27 Mein Vater, mein Vater, jetzt faßt er mich an!

27阿父阿父他已将我掳,

28 Erlkönig hat mir ein Leids getan! –

28爱尔王曾使我苦。

29 Dem Vater grauset’s, er reitet geschwind,

29老父闻此心急走如风,

30 Er hält in Armen das ächzende Kind,

30紧抱呻吟小孩童,

31 Erreicht den Hof mit Mühe und Not;

31精疲力尽还家中,

32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dt.

32手里娇儿命已终。

要确定这首叙事歌谣的主题并非易事。自其产生以来,已产生众多诠释。这些诠释大致可在主题上分为五类:第一种观点认为爱尔王是一个邪恶的、杀死孩子的魔鬼。而对鬼怪世界持怀疑态度或想要“深入”叙事歌谣的读者则会加入心理学的解释。根据传播甚广的观点,爱尔王和他的话语只是发烧的孩子幻想中的怪物。第三种视点与生平有关。《爱尔王》以歌德和小弗朗茨(歌德的女朋友冯·施泰因夫人的儿子)的一次夜间骑行经历为基础。第四种可能性是将叙事歌谣的重点放在一个教训中来看。据此,《爱尔王》大致可以证明,理性比敏感更能生存、更有力量。第五个观点是象征的神话的观点。爱尔王大致是夜、风暴和雾的体现。(Feuerlicht 424-425)

在上文解释题名由来时我们已经提到,作为一个误译的“舶来品”,爱尔王并不属于德国神话体系,所以无论是将爱尔王看做魔鬼还是神话人物,都是不恰当的。很多诠释认为爱尔王是孩子发烧时幻想的产物,但诗中并未提及孩子发烧,这完全是诠释者自己的推断,缺乏科学依据。而将理性与感性之争、启蒙与反启蒙或作者的亲身经历作为诠释基础,虽有一定道理,但有将诠释者的先入之见强加于诗歌之嫌。

与其在众多诠释中迷失,不如回归到作者本身。歌德不仅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还在自然科学方面颇有建树,这些自然科学方面的研究成果也体现在了他的诗学作品中,无论是《威廉·迈斯特》、《亲和力》这样的大部头小说,还是《爱尔王》、《渔夫》这样的短小诗歌,都暗含了歌德对自然的态度。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歌德对自然的态度逐渐发生了改变。在《普罗米修斯》中,普罗米修斯有着誓比天高、不畏自然的气势,而到《亲和力》时,整部作品都充斥着自然的魔力,人的理性根本无法与其抗衡。透过作品中的转变我们可以看到,在写作《爱尔王》的这一时期,歌德已认识到自然的重要性,对自然的态度已由无视到尊重。结合歌德个人的思想我们可以把握这首诗的基本主题走向,即人与自然魔力。

本文认为,爱尔王作为文学创作的产物,代表的是自然魔力。做出这一判断主要有两个依据:一、上文已经提到,“Erlkönig”中前缀“Erl”在德语中实为“赤杨”的意思,说明爱尔王是与树联系在一起的,而树是自然的一部分。二、只有孩子可以看到爱尔王,而父亲不可以,这说明爱尔王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具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即魔力。孩子与父亲的不同表现正展示了人类对自然魔力的不同态度。

四、语词选择

本部分将对诗中出现的名词和形容词进行分类,从语词选择的层面上看本首诗歌的特点和重点。

名词的选用

诗中的名词有27个,其中具体名词有23个,抽象名词有4个。

具体名词可分为表示自然世界和表示人类世界两大类。表示自然世界的名词可以分为自然和风景、动物和植物两类。表示自然和风景的名词有:“夜晚”(Nacht)、“一片烟雾”(Nebelstreif)、“沙滩”(Strand)、“风”(Wind);表示动物和植物的名词有:“花朵”(Blume)、“树叶”(Blatt)、“柳树”(Weide)。表示人类世界的名词可分为人类和社会、建筑和地点、交往和交通三类。人类和社会这一类下又可以细分为家庭关系、人类指称、身体部位和服饰这四小类。表示家庭关系的名词有“父亲”(Vater)、“母亲”(Mutter)、“儿子”(Sohn)、“女儿”(Tochter)。表示人类指称的名词有“孩子”(Kind)、“男孩”(Knabe);表示身体部位的词有“手臂”(Arm)、“脸”(Gesicht)、“外表”(Gestalt);表示服饰的词有“长袍”(Gewand)、“王冠”(Krone)、“裙裾”(Schweif);表示建筑和地点这一大类的词只有一个:“院子”(Hof);表示交往和交通的名词有“暴力”(Gewalt)、“轮舞”(Reihn)、“游戏”(Spiel)。这一分类正好证实了诗中存在的两大力量:以爱尔王为代表的自然魔力和以父亲、孩子为代表的人类。

抽象名词有4个,分别为:“痛苦”(Leid)、“辛苦”(Mühe)、“紧迫”(Not)。在抽象名词中,有两个表示感受的名词,分别是“痛苦”(Leid)和“辛苦”(Mühe),这两个词表达的都是消极的感受,可见诗中的人,无论父亲还是孩子,都是痛苦的。

2. 形容词的选用

这首诗中使用的形容词有21个。

表示颜色的形容词有4个:“彩色的”(bunt)、“晦暗的”(düster)、“灰色的”(grau)、“金色的”(güld)。表示鲜艳颜色的“彩色的”(bunt)、“金色的”(güld)与表示黑暗颜色的“晦暗的”(düster)、“灰色的”(grau)形成对照。前两个词是爱尔王向孩子描述他的世界时所用的词汇,而后两个词是父亲描述爱尔王时所用的词汇,爱尔王的世界的色调与父亲眼中的世界色调形成鲜明对比。

诗中还有3个表示心情和状态的形容词:“害怕的”(bang)、“安全的”(sicher)、“舒服的”(wohl)。第一个词是孩子的心理感受,而后两个词是父亲表面上对孩子做出的保护,是他认为孩子应有的状态。可见,父亲与孩子在感受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五、诗文结构

下面我们将对全诗的八个诗节分别进行诠释。

01 Wer reitet so spät durch Nacht und Wind?

02 E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

03 Er hat den Knaben wohl in dem Arm,

04 Er faßt ihn sicher, er hält ihn warm.

此诗节为叙述者所讲,客观交代事件的时间——夜晚、地点——路上、人物——父亲和孩子。

父亲是这个诗节中绝对的主角,这个诗节共有5句话,每句话的主语都是父亲。且用到的动词“骑”(reiten)、“抓”(fassen)、“握”(halten)都是动感性很强的动词,说明父亲是一个在行动上有力量的人。

需要注意的是词语体现的对照关系——“夜晚”(Nacht)与“安全的”(sicher)、“风”(Wind)与“温暖的”(warm)。在杜登字典中,“夜晚”(Nacht)是夜幕降临和晨光初现之间的时间段,常与“黑暗”(Dunkelheit)相联系,德语中有惯用法“漆黑如夜”(schwarz wie die Nacht)、“丑陋如夜”(häßlich wie die Nacht)(Duden 1849),可见夜晚总与一些消极事物联系在一起。而“安全的”(sicher)在杜登字典中的意思为“没有遭受危险的、受保护的”(Duden 239),是带有积极意义的词语。这两个词的对比不仅包含了消极与积极意义的对比,同时体现了自然与人类(父亲)的对立。“风”(Wind)是指“可感觉到的强烈运动的、在野外的气流”,“温暖的”(warm)在字典中意为“使身体保暖,抵御寒冷”(Duden 2840),这两个词一冷一暖对比鲜明,同时又是自然与人类的对立。更值得注意的是,“夜”(Nacht)和“风”(Wind)这两个名词位于第一诗节的第一诗行,而“安全的”(sicher)和“温暖的”(warm)这两个形容词位于第一诗节的最后一个诗行,可以说这一对照跨越整个诗节,使诗节内部构成一个对照式的框形结构。这一诗节开头讲自然,结尾讲人类,在短短的四行诗中已蕴含了深刻的母题,从结构上体现了自然与人类的对立。

05 Mein Sohn, was birgst du so bang dein Gesicht? –

06 Siehst, Vater, du den Erlkönig nicht?

07 Den Erlenkönig mit Kron’ und Schweif? –

08 Mein Sohn, es ist ein Nebelstreif. –

此诗节为父亲和孩子的对话。以破折号为分割,首句和末句为父亲的言语,中间两句为孩子的言语。父亲以一个问句向孩子提问,孩子又以一个问句回答,最后,父亲以一个肯定句作答。爱尔王在孩子的描述中出场,通过孩子我们知道,他戴着王冠,衣着裙裾。这些都是孩子“看”到的。但是,孩子对爱尔王的存在还存疑,所以问父亲是否也看到了爱尔王。第6诗行中将本应放在句首的称谓“父亲”(Vater)强行插入句中,这种句子结构上的破碎显示了孩子的恐惧。而在第8诗行中,父亲用一个“是”动词引导的肯定句作答,可见父亲根本不信爱尔王的存在。另外,父亲的言语将孩子的包裹其中,可见此时父亲与孩子的关系仍是密切的,二者在各个方面是有共识的。

09 „Du liebes Kind, komm, geh mit mir!

10 Gar schöne Spiele spiel’ ich mit dir;

11 Manch’ bunte Blumen sind an dem Strand;

12 Meine Mutter hat manch’ gülden Gewand.“

第三诗节是爱尔王的言语。全诗中爱尔王的言语都用引号框住,可见其独特性。首句便用一个祈使句邀请孩子和他走,连用两个动词“来”(kommen)、“走”(gehen),表现了爱尔王的步步紧逼。他用了孩子们都会喜欢的游戏、花朵、金衣作为诱饵,尤其词根 “spiel”的名词和动词形式在第10诗行中连用,从韵律和词语上可以感觉到爱尔王对孩子的诱惑之深。

13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hörest du nicht,

14 Was Erlenkönig mir leise verspricht? –

15 Sei ruhig, bleibe ruhig, mein Kind!

16 In dürren Blättern säuselt der Wind. –

第四诗节是父亲和孩子的对话。与第二诗节不同,此诗节的前两句为孩子的言语,后两句为父亲的言语。父亲的言语不再将孩子的言语包裹其中,从诗节结构上反应了父亲与孩子的疏离。孩子在第一句就用反复的呼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mein Vater, mein Vater)来表达自己的急切与恐惧的心情。而父亲则以“安静点儿,保持安静”(sei ruhig, bleibe ruhig)这样的重复以及第三句句末的感叹号来表达他对孩子的不理解和不耐烦。第二诗节时父亲“看”不到爱尔王,在这一诗节,父亲“听”不到爱尔王。

17 „Willst, feiner Knabe, du mit mir gehn?

18 Meine Töchter sollen dich warten schön;

19 Meine Töchter führen den nächtlichen Reihn

20 Und wiegen und tanzen und singen dich ein.“

第五诗节又是爱尔王的言语。从句式结构上,我们可以看出爱尔王想将孩子掳走的急切心情:首先,在第17诗行中,“可爱的孩子”(feiner Knabe)作为一个插入语,隔断了原有的完整句子,这种句子的断裂显示出爱尔王的迫切;其次,第18、19诗行均以“我的女儿们”(meine Töchter)开始,句式上的重复同样是一种压力与紧逼的信号;在第19、第20诗行之间出现了断行(Enjambement),一个完整的句子被分在两个诗行中,句子的破碎代表着爱尔王的语无伦次,反映了他的急切。第20诗行中三个动词“摇晃”(wiegen)、“跳舞”(tanzen)和“唱歌”(singen)的积聚使诗歌充满动感,表现了动作的持续不断,同时也是诱惑的升级:在这一诗节中,爱尔王不再以小孩子喜欢的鲜花美衣为引,而是以自己的女儿们和各种更加成人化的娱乐项目为诱饵。爱尔王不再将孩子看做一个未成年人,而是一个具有性别属性的成年人。

21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siehst du nicht dort

22 Erlkönigs Töchter am düstern Ort? –

23 Mein Sohn, mein Sohn, ich seh’ es genau;

24 Es scheinen die alten Weiden so grau. –

第六诗节又从爱尔王跳到了父亲和孩子。与第四诗节一样,孩子还是重复着“我的父亲,我的父亲”(mein Vater, mein Vater)的呼喊,但他的心情是更加着急、更加恐惧的——第21、第22诗行之间出现的断行可以证明这一点。父亲的回答同样以重复的“我的儿子,我的儿子”(mein Sohn, mein Sohn)开始,两处呼喊分别位于第21和第23诗行的开始,形成一种对照,也暗示了父亲和孩子的感官和感受在这一诗节对立起来。在第二和第四诗节中,父亲看不到也听不到爱尔王,在这一诗节中,父亲对爱尔王的女儿们同样无视无见。

25 „Ich liebe dich, mich reizt deine schöne Gestalt;

26 Und bist du nicht willig, so brauch’ ich Gewalt.“–

27 Mein Vater, mein Vater, jetzt faßt er mich an!

28 Erlkönig hat mir ein Leids getan! –

在之前的诗节中,爱尔王出现时都是独占一个诗节,但在这一诗节中,爱尔王和孩子的言语同在一个诗节中,这也从诗节结构上体现了爱尔王和孩子的靠近、父亲和孩子的疏远。从内容上,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之前的诗节中,爱尔王是用言语向孩子许诺,用孩子喜欢的东西诱惑他,而现在,爱尔王直接抓住了他,他们产生了直接的身体接触。之前用到的动词是“看”(sehen)、“听”(hören),而现在用到的是“抓住”(faßen),从视觉、听觉延伸到了触觉。而父亲对孩子未作出任何回应,之前与孩子一问一答的父亲陷入失语状态。可见,父亲在视觉、听觉、触觉上都无法感知到爱尔王的存在。

29 Dem Vater grauset’s, er reitet geschwind,

30 Er hält in Armen das ächzende Kind,

31 Erreicht den Hof mit Mühe und Not;

32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

最后一个诗节与第一诗节一样,都是叙述者的话,整首诗构成一个由叙述者包裹的框形结构。他向我们交代了客观的情况:父亲抱着呻吟的孩子极速奔驰,到家后孩子却已离世。需要引起注意的是,第32诗行中存在明显的主谓倒置现象。此句的正常语序为:Das Kind war in seinen Armen tot。而诗中的语序为: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此句的语序还有以下几种可能:(1)Tot war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2)Tot war das Kind in seinen Armen;(3)Das Kind war tot in seinen Armen;(4)In seinen Armen war das Kind tot。若单为韵律考虑,第三种语序也可构成抑扬格。可见,诗人破坏正常的德语句法而选用这一语序并不仅仅是为了格律,而是为了将主语“孩子”(das Kind)和地点状语“在他的怀中”(in seinen Armen)紧密联系。将“在他的怀中”(in seinen Armen)放在句首,是为了强调这一成分,明确孩子死在父亲怀中这一事实。联系上一诗节,孩子被爱尔王捉住,与爱尔王有直接的身体接触,而最后,父亲抱着死去的孩子,还是摸不到爱尔王,可见,直到最后,在死亡这样的警钟敲响之时,父亲仍感知不到爱尔王。

这首叙事歌谣以叙述者的讲述开始,同样以叙述者的讲述结尾,构成一个框形结构。首尾诗节的时间和人物都相同,而地点上发生了转移——由在路上转为到达家中,情节上更出现完全的对立——孩子由生到死。爱尔王作为自然魔力的象征,只存在于中间部分,只存在于孩子的感官之中。

六、结语

结合每一诗节的具体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爱尔王是父亲与孩子的分野,针对能不能感知到爱尔王这一点,父亲与孩子渐渐出现分歧,并渐行渐远,最终阴阳相隔。这首叙事歌谣以孩子的死亡结尾,让人震撼,让人警醒。通过语词结构、句式结构、诗节结构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孩子对爱尔王的“见”和父亲对爱尔王的“不见”。自然魔力本就不是人所能控制,更不能用人的标准去衡量,所以,本文无意探究父亲与孩子谁更有道理,只想通过结构分析展示人与人对自然魔力感知的截然不同。

有的诠释者将父亲的“不见”归结为父亲代表的是提倡人类理性的启蒙主义者,因为启蒙运动抛弃神的力量,相信人的理性,所以父亲才感知不到爱尔王。其实,人的理性在每个人身上都普遍存在,只是多少的问题。狭隘地将父亲与启蒙主义者等同起来,只是限制了诗要表达的真意。毋宁说这首诗要展现的就是一股神秘的、强大的、不为人的理性所理解的自然魔力,不被感知不代表不存在。人类正是要对自然心存敬畏,不要认为自己的感官能感受到的便是世界的全部,便是真理。

引用作品

[1] [德]歌德:《爱尔王》,王光祈译,载:《歌德诗歌精选》,北岳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2] Duden - Das große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in 6 Bden. Duden, 1978.

[3] Goethe, Johann Wolfgang von. "Ballade. Betrachtung und Auslegung", in Goeth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 und Schriften in zweiundzwanzig Bänden. Bd. 15. J. G. Cotta, 1963.

[4] Goethe, Johann Wolfgang von. Fünfzig Gedichte. Reclam, 1999.

[5] Goethe, Johann Wolfgang von. Werke Kommentare und Register. Hamburger Ausgabe in 14 Bänden. Bd. 1. C. H. Beck, 1981.

[6] Grimms. Deutsches Wörterbuch. S. Hirzel, 1905; dtv, 1984.

[7] Feuerlicht, Ignace. Goethes Balladen. Monatshefte, 1953, 45(7), pp. 419-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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