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友人远行的诗句(从杜甫晚年一首诗的诗句看李商隐名作《锦瑟》的诗意)

李商隐的名作《锦瑟》，千年以来成为从古至今无数文人试图解读诗意公认的最难诗作。许多名人都对《锦瑟》的诗意解读发表了看法，但是令人遗憾，至今还是不能让人信服地接受解读的结论。

几十年来，对李义山的这首名作反复阅读，还是不敢肯定自己读懂了原作的诗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这首诗，是在李义山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写出的。诗人一直没有示之于人，而是密藏不露。只是在诗人离世后，才被家人发现了这首诗。但是，这首诗的意蕴随后得到公认，被列为李义山诗集的开篇之作。不过我们还是要清楚，这首诗不是诗人年轻时候写的，而是临近生命的终结年代写出的，这对完整地理解诗意是有意义的。

古代的时候人们的寿命较短，尤其是有才华的诗人敏感多忧，往往寿命并不很长。因此，李商隐在四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仕途受阻爱妻早亡的人生坎坷。虽然他的才华自负甚高，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才华，落魄文人的余生变得惨淡多舛。在这样的背景下，自知余年可能无多的诗人回顾一生经历，感喟怅惘，写下了《锦瑟》这首寓意深远而又曲意重重的诗歌。诗人在诗中用了多个古代的典故，有的典故绕来绕去，不肯直截了当表述诗人的心意，以免在当时复杂的朝廷内斗背景下授人以柄引发祸端。惟其如此，后人对《锦瑟》诗作究竟写的什么诗意众说不一，许多都是揣测乃至附会之论。

例如，有人以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中的“五十弦”，暗指诗人已经年近五十岁。这个说法纯属附会，前几年某某诗词大会上点评嘉宾对《锦瑟》的评点默认此说，已经让人惊诧不已。

很多李商隐诗歌研究者都知道，锦瑟五十弦的典故，出自《史记·封禅书》：“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可见五十弦的典故指的是瑟的乐音引发了听乐人的悲哀。稼轩词里的“五十弦翻塞外声”，五十弦则是泛指乐器，而非专指的瑟，因此乐音慷慨激昂，并非让人悲哀。

诗人因为五十弦的瑟奏出的哀声引发帝王悲绪，就被破开改为二十五弦，感慨道瑟这个乐器真的是无端受过。不管是多少根弦，瑟的每一根弦和柱（喻指瑟奏出的乐音）都会引发人们对华年的思忆与悲怆。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颔联用了庄生梦蝶和杜鹃啼血的两个典故，表达了浮生若梦和人世无常的感慨。

晓梦，不是说在天快亮的时候做梦，而是知晓、明白梦境所寓之意。 

庄生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却在梦醒之后依然迷惑不解。

望帝据说被人误解，从而蒙冤，因此化为杜鹃鸟啼血而鸣。本来杜宇想要济世爱人，以子规啼声报知春天的到来，却是被人解读为听到杜鹃的啼声就意味著春天将尽，所以杜鹃悲切地啼叫著“不如归去”。

人生苦短，却又多不如意，通过两个典故，已经可以理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颈联的这两句诗句，让很多人迷惑不解。

解读者有的把鲛人流泪的典故套在出句诗意的解读上，以便解释海中珍珠的泪自何而来。然而，对句却是说的蓝田的宝玉如何如何，珍珠与宝玉这二者又代表什么含义呢？于是许多解读者搜尽枯肠，试图解释这二句诗句的诗意，却是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结论。

读了几十年的《锦瑟》，同样的疑惑也让我们不知其意。

近来重读唐诗，读到老杜晚年举家飘泊在长沙接到友人信札后写的一首诗歌，突然心里一惊，觉得这首杜诗的解读能给李商隐《锦瑟》的诗意解读提供一些思路。于是就查检了有关资料，觉得自己对《锦瑟》颈联诗意的理解有了新的认识。

唐代宗大历四年（公元769年，杜甫离世前一年）)秋，杜甫在潭州（长沙）写下一首诗，表达了收到友人裴道州（裴虬）书札后的感悟。

《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

久客多枉友朋书，素书一月凡一束。

虚名但蒙寒温问，泛爱不救沟壑辱。

齿落未是无心人，舌存耻作穷途哭。

道州手札适复至，纸长要自三过读。

盈把那须沧海珠，入怀本倚昆山玉。

拨弃潭州百斛酒，芜没潇岸千株菊。

使我昼立烦儿孙，令我夜坐费灯烛。 

忆子初尉永嘉去，红颜白面花映肉。

军符侯印取岂迟，紫燕騄耳行甚速。

圣朝尚飞战斗尘，济世宜引英俊人。

黎元愁痛会苏息，夷狄跋扈徒逡巡。

授钺筑坛闻意旨，颓纲漏网期弥纶。

郭钦上书见大计，刘毅答诏惊群臣。

他日更仆语不浅，明公论兵气益振。

倾壶箫管黑白发，舞剑霜雪吹青春。

宴筵曾语苏季子，后来杰出云孙比。

茅斋定王城郭门，药物楚老渔商市。

市北肩舆每联袂，郭南抱瓮亦隐几。

无数将军西第成，早作丞相东山起。

鸟雀苦肥秋粟菽，蛟龙欲蛰寒沙水。

天下鼓角何时休，阵前部曲终日死。

附书与裴因示苏，此生已愧须人扶。

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路思捐躯。 

其中有两句诗句，读后心内一惊。

盈把那须沧海珠，入怀本倚昆山玉。

上句写的也是沧海的珍珠，下句写的也是山上的宝玉，这与《锦瑟》颈联的诗句之意，恰恰有所交集。

先来解读一下老杜的这两句诗句。

盈把——《艺文类聚》卷八一引南朝宋檀道鸾《续晋阳秋》:“陶潜无酒，坐宅边菊丛中，采摘盈把，望见王弘遣送酒，即便就酌。”后来遂以“盈把”为采菊之典，就是说代表了陶渊明隐居不仕的意思。

那须——何必，无须。

沧海珠——李商隐写过“昔去灵山非拂席，今来沧海欲求珠”的诗句。喻指人才的才华。

这里杜甫用的是沧海遗珠的诗意。就是说我已没有官职，流落民间，何必还要依靠才华求得重用。

入怀——典故出自《三国志·魏志·邴原传》:“政窘急，往投原。”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政投原曰:‘穷鸟入怀。’原曰:‘安知斯怀之可入邪。’”刘政在被官府下令追杀的时候投奔同乡邴原，自称是穷鸟入怀。邴原将刘政藏了起来，秘密送到安全地方。入怀，即指遇上难事无路可走只好投奔他人。

本倚——本来倚靠。

昆山玉——这个典故出自李斯《谏逐客书》：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后来就以“昆山玉”比喻优秀人才。例如刘禹锡写的《送李中丞赴楚州》中，有“忆君初得昆山玉，同向扬州携手行”的诗句。

杜甫写的“入怀本倚昆山玉”，是说自己纵有才华，也须友人相助。所以杜甫对友人来信表达的情谊深深致谢，并且夸赞友人的才华过人与重视友情。

那么，杜甫的这两句诗句，与《锦瑟》颈联的诗意解读有什么关系呢？

读了老杜的诗句，我们顿时醒悟，也就明白了李义山的诗意。

李商隐在颈联写的沧海之珠和蓝田之玉，就是隐晦地表达了怀才不遇的悲哀和对朝廷有才不用的愤懑。

出句用的是沧海遗珠的寓意，不是用的鲛人流泪典故，而是用的狄仁杰曾经被埋没不被赏识的典故。《新唐书·狄仁杰传》载:“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沧海遗珠，后来就成为人才埋没的典故。

对句用的其实就是借用了昆山玉的典故。但是，如果诗中写得太过直白，容易授人以柄。于是，诗人就把昆山的宝玉改成了蓝田的宝玉。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下我们可以理解这一联诗句的隐意了。诗里写的是海里的珍珠和山上的宝玉，但是暗喻的却是如今生逢乱世，再有才华，无人赏识，也只能被埋没弃置了。这是对朝中党争不休的嗟叹，也是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感喟。只是用的这么隐晦，的确过于委婉，难怪千百年来许多文人学士刻意寻求诗意解读，却总是无功而返。

如此一来，尾联的诗意就不难理解了。

可以看出，《锦瑟》这首诗不是什么爱情诗，或者悼亡诗。只是诗人到了生命接近终点的时候，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感叹和悲哀。因为用典较多，曲意婉转，让人很难看懂诗人的原意。而把杜甫的诗歌《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中的诗句，与李义山《锦瑟》的诗句做个比较，就容易看懂这首写得朦胧的诗歌的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