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寻找自己的诗句
寻找自己的诗句
一、从内心寻找诗意
学作诗从读诗开始,作诗却要从自己内心的诗意起始。好诗是情真意切能引起感动的诗,离了自己内心的诗意,情如何可以真,意又如何可以切。香菱学诗一节,习作第一首诗是命题作诗,而不是香菱自己有感而发,但月夜月色是常见之景,认真寻找起来,心中总归有些诗意的感触。这样的命题是有缺陷的,因为写起来不免写成对所有月夜的吟咏,而不是那一个月夜特有的诗意,容易流于空泛。
香菱的第一首诗,诗意是被动得来的。更好的选择,则是自己从内心寻找诗意。诗意,是心灵因外在自然物象变化及人世间事物而发生的感受。真正的诗意应当出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观察,自己的感受。每个人都有心灵,都会感受到外在物象事物的变化,都会有感情,因此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诗意。并不是只有诗人才有诗意,诗人与常人不同之处,是诗意在心灵中的比重分量不同,此外诗人会用恰当的形式将诗意表现表达出来。如果一个人感觉不到外在物象的触动,是因为心灵被蒙蔽了,诗意被淹没了,而不是他本质上不能有诗意。
从内心寻找诗意,就是要去除蒙蔽心灵的那些东西,让自然物象人间世态可以直接触动心灵,产生情感。诗意充沛的心灵应该是敏感的、真诚的,未必生活里有闲情逸致,却必定会对一切事物有所感触。比如2010年北京的春天来得很晚,走在路上忽然看见一两朵花开了,心中油然而欣喜,而且想要将这消息去告诉别人,或者有换上轻盈春装的冲动,这就是诗意;而假如春天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气象学上的概念,平均气温连续5天超过10摄氏度,证明春天来了,就算不得诗意了。当然看见桃花开并非一定要高兴才叫诗意,诗意是感受感知的,属于情绪情感,不是因定义概念公式原理逻辑推理而来的,这才是重点。看见桃花开放而知春,和看气温记录而知春,前者是心的感受,后者则是与感受无关的概念。
诗意本质上是感情感受,是心灵对外物的感受。要获得更多更深的感受,心灵对外物必须关切。注视桃花,并且在注视的目光中有心灵的反映,桃花才会在你的眼睛里生动起来,才会触动心中更多的感受。万事万物不关心,看到自然物象无动于衷,见到人间悲欢离合麻木不仁,心灵没有向外付出关切,当然也就不会得到外物的呼应。也可以说所谓从内心寻找诗意,实际上是要求我们的心灵对一切事物关注关切,从而发生感情感受。
二、感受自己的感受
有人会担心,文明史太久了,古代诗人太多了,仿佛所有的景象事物都有前人说过了,许多事情都有了定式,虽说人人内心都有诗意,但是恐怕出新意很难。无数诗论说,作诗重在立意,立意要新要高。可是立意的新与高却是强求不来的,要作诗,毋宁说最重要的是必须去感受自己的感受。月色、桃花,诗三百就写过了,而且诗句简炼纯粹,却也不妨碍后来者一再地吟咏并能另出意境。月还是那个月,花还是那个花,人不同,事不同,所感所想不同,表达出来的意境也就不同。
对于外在物象,心灵有所感受,也许这感受与古人一样,也许不同,也许有相同处也有不同处,不必刻意追求不同,也不必被定式左右,一切应问,内心是否真诚。初学不必怕立意不能出于前人之外,怕的是为新而新,为异而异。强说之愁不是真愁,即便修辞高明,情不真,意不切,诗也好不到哪里去。
标新立异并不难。比如几个人谈论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之语常常会被引用。我非要反其意用之,鸿鹄又安知燕雀之志,也很容易说出道理来。前者是定式,后者是新异,哪个比较好呢?要看你真心想要做鸿鹄还是燕雀。如果鸿鹄之志就是内心所想,定式也无妨;而如果内心想的是燕雀低回,也不必因为怕人耻笑而非说个鸿鹄之志。
感受自己的感受,亦即感受心中所动之情。这感受必须用真诚之心,用单纯之念,而不是去分析去解剖去推理。比如北京春天常常有沙尘天气,通常大家都是一边厌烦一边担忧,可是有时候会觉得黄风大作也是一景,也大有可观;用真诚之心单纯之念来看,这时候的黄风大作就是感发诗意的事物。转念又一想,沙尘天气是因为生态破坏的缘故,虽然算作景,可是这种“风景”不是应该有的风景;这样一分析,诗意变成说教了,因为心不够真诚单纯了。倘若用前一半的诗意作诗,虽然没有分析推理,黄风大作的景象也会引发读者的感触思考;而加上后一半的说教,也不过就是将本来别人会想到先说出来了而已,非但不会让诗更高明,反而丧失了蕴藉。
三、捕捉情绪与感悟
情动于中是作诗的内在基础,可是光有情动还不能作出来诗。有些人整天都在感动,却不会作诗,原因之一是将这种感动放任自流了,没有去捕捉自己的情绪和感悟。不清晰的感动、笼统的感动,因其无法驾驭确切的表达,而不能给人确切的感受,也就无法引起他人心中的共鸣。比如,看见路边桃花开了,心里感到高兴,还不算真正的诗意;看见桃花开了,是怎样的一种高兴,是平和的欢喜,是惊喜,还是狂喜?欢喜、惊喜、狂喜的来由是什么?捕捉到情绪中更细致确切的东西,才能传达出确切的感悟,在他人心中也才能引起相应的感触。
捕捉内心的情绪与感悟,是向自己的内心省视,要摈弃成见,更要对自己诚实。前年冬天带10岁的侄女去香山,她说黄黄的狗尾巴草映着阳光真好看,夏天最不好,到处都是绿的,连狗尾巴草都绿了,真不好看。转天跟两个朋友说起此事,他们第一反应是,小孩怎么可能喜欢冬天的狗尾巴草,而不喜欢一片绿呢?绿是生命的象征啊,小孩子怎么会喜欢枯黄的草那种肃杀呢?
青山绿水才算风景,这就是成见;带着这样的成见,会扭曲原本诚实的感受。侄女说狗尾巴草映着阳光好看,就是出于单纯的念头,阳光下她没有感觉到肃杀的气氛,所以是满心欢喜的。勉强要用生机、肃杀这种观念去套,也可以说阳光下枯草也仿佛有了生机,可是有这个必要吗?枯草也是自然物象啊,小孩子单纯的心灵对它有诚实的感受,难道不比看见枯草就说肃杀苍凉的成见好吗?
有多少未经自我省视的成见,就有多少不诚实;有多少不诚实,就有多少人云亦云的虚情假意。虚情假意非但不是诗意,而且会损害诗意。有些前人的诗句令人耳目一新,之所以新,不是因为用了什么特别的技巧,而是内心与众不同的感悟被敏锐地捕捉并表达出来,而且这与众不同并非标新立异得来的。
捕捉内心的情绪与感悟,是发现自己的真性情、真感觉、真思想,(顾随语)是诚实地面对自己清晰的内心,看看那里有些什么样的感受,因什么而来的感受。若没有这样的自觉,就算技巧熟练,言辞漂亮,也写不出好诗。
四、诗句从哪里来
寻找诗意,捕捉情绪与感悟,都是向内的功夫。而诗是向外的表达,也就是将诗意用恰当的形式表现出来,能够让他人得到感动。有了感受、情绪、感悟,诗句从哪里来?如何来?这大概是许多人的困惑。
诗句不是挤出来的,不是强扭出来的,不是拼凑出来的,最初的诗句是自然出现在心里的。然则诗句怎样可以自然出现呢?平时的修养到了,体悟到了,酝酿到了,遇到契机,诗句自然就能到来了。自然涌现的诗句未必合乎格式,但必定表达着心中的诗意,所谓作诗,通常就是运用必要的语言文字技巧,将自然涌现的句子整理成为合于某个形式的诗。
古人作诗或有不得已必须勉强的时候,比如应答酬和场合,非有诗不可,挤出几句来,套几个前人,不算难。可是这样勉强的果实,大多实在算不得诗。如今并没有非用诗应酬的场合,更不必勉强去作诗。倘若一时灵感不来,大可不必为难自己,也不必苦恼。用功只能用在修养真诚的诗心诗意之上,除此别无法门。真诚的诗心诗意是向外付出真纯的关切而自外得到的感受感触,心灵付出的关切不够,自外得到的感触不够,诗也就不会因此感发而涌现。
灵感并不是情绪冲动,而是在内心沉静、宽裕之时,体味感受、感动而得来的。感受发生时不论欢喜悲哀痛苦,心灵都是在跃动的。这种跃动沉静下来,心有了回味的余地,诗才会出现。所以前人常说,悲哀痛苦会压迫人,让人写不出东西,快乐过度会让人漂浮,同样写不出东西。有足够强烈的感触感受,并在心中回旋沉静,诗就会到来。
五、运用熟知的表达方式
自然涌现的诗句往往源于一个突然的灵感。不同的艺术形式可能源于相同的灵感,不同之处就在于,音乐家将灵感表现为旋律节奏,画家将灵感表现为色彩线条,诗人则将灵感表现为合于某种格式的诗。音乐家、画家、诗人可以说都在表达内心的诗意,只是自然而然运用了自己最得心应手的方式,便有了外在的分别。有灵感而不能用某个形式表达,是因为不够熟练,心所得不深,也就无法应手而出。
要将闪现的灵光写成诗,必须先熟知诗的体式、韵律、字词,熟到自然而然不假思索,诗才会成为表达灵感的自然方式。这里的熟知,并非能说出谁作过什么诗,用了什么典故,有什么名句,而是诗的韵律格调深入潜意识,运用言语字句之时,很自然地注意到音韵节奏意境的协调。熟知的第一要务便是前面说的读诗,多读深读细读,就能熟,进而可能生巧。
熟知的另一层意思,是作诗只能运用熟练掌握的可驾驭的语言,而不能生搬硬套自己并不全然理解的语汇,更不要为求古意而乱用晦涩字眼。有些古代的诗意义或有曲折晦涩之处,但大抵是因为环境压力之下,诗义不得不隐晦曲折,而究其用字和句法,对于当时人而言却是明白了然的。历史上也曾流行过充斥着冷僻、晦涩字眼的大赋,但不久即衰落,原因之一便是铺张过甚,辞藻飘忽难解。流传至今的经典作品,大多今天看来依然字句明白了然,更不必说在当时的语境去读了。
初学作诗,最好不用生僻字,也就是那些许多人需要查大字典才能读的字,避免使用意义晦涩难懂的字词,除非为了双关应避免诗句有歧义。历来诗中妙句妙语,都是化平凡为神奇的,用常用字词却能精准达意而且意蕴无穷,读来既晓畅又深厚,才是用字遣词的境界。
六、从律诗起手
每个人的诗心诗意早已存在,只是还不曾表达成为诗。学作古诗,与其说是作诗,不如说是将因外物感发而自然涌现于心中的句子整理成合于某种体式的诗。古诗体式很多,大的分类主要有古体诗、近体诗(格律诗)。古体诗中有四言、五言、七言、杂言,可以只有一两句,也可以长至上百句。格律诗有律诗绝句,又分五言七言。如此众多的体式,诗家自可自由选用,但初学作诗者,则难免无所适从之感。
就学习规律而言,从“规定动作”开始练习是较好的选择。古诗的“规定动作”就是格律诗,尤以七言律诗最适宜练习。这个“断言”或许要受到质疑:从律诗起手的理由究竟何在?
理由分解如下:首先,律诗格式规范,可以约束语言运用,防止初学者流于散漫。喜欢古诗的人,不爱格律诗的大有人在,本人也是其中一员。起初写古诗,想当然地写起长长的歌行体古风,格律诗尝试了两下觉得吃力便敬而远之了。起手写古风,写到如今,审视最初的“作品”,可观的那些仍旧不离起承转合的基本结构,句式多用对仗,音韵方面基本合律。至于应予丢弃的一类,则散漫、拖沓、寡淡,徒具古风外形却没有古风的韵味。不论哪一种体式,都要写出结构来,并且张弛合度,读起来才上口。作诗要收放自如,知道如何收,才可以放。以律诗起手练习,而后再尝试更多的体式,就是首先学会收,而后再尝试放。
其次,初学作诗者第一要务是追求准确达意,限定某个体式,熟悉其固定的格律,方可集中心力于意境表达。律诗长短适度,层次分明,便于初学作诗者构思。写熟了律诗,再作歌行古风,结构安排不外乎起承转合的变化;作好了律诗,再写绝句,不外乎进一步凝炼。从律诗起手练习,若可准确达意,则歌行、绝句亦可作得。
第三,律诗格律谨严,且有两联对仗的要求,作律诗可以训练音韵、用字的基本功,除了纯粹出于自然就能写出好诗的天赋极高之人,其他诗家都要用锤炼之功,才可以让诗有力量。炼字炼句,要从音韵、用字等基本功下手,律诗有格律要求,炼字炼句有所依据,对于初学者而言较为适宜。
第四,律诗之中,七言律诗容量适度,七言句可以有较多的变化,作者可以较为充分地表达。相比之下,古风缺少约束,绝句过于精炼,五言句式余地较小,初学者均不易掌握。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此处解说一番律诗作为起手体式的理由,却无意奉律诗为“正宗”。各个体式之间没有高下之分,只有适宜某个题材某个立意与否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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