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的内容主要是写什么
《花间集》是我国古代最早的一部诗客曲子词选集,编撰者是后蜀人赵崇祚,收录了晚唐五代长达百年的词作。这些近五百首词,都由十八位男性作者所作,内容多为爱情和女性,可见“花间”这题目,取得真是相当浪漫。
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曾经说过:“世上一切存在,都是为了被写进书中。”其实也正是因为被书写,我们才注意到了世上的存在。《花间集》正是如此。
倘若没有诗人纤细灵巧的笔致,我们又何以觉察到那些倏忽而逝的情感?倘若没有诗人无端的伤春悲秋,我们又怎能望见圆月,就忆起了千万里外的家人?
南宋晁谦之评价花间词:“情真而调逸,思深而言婉。”花间词最大的特点便是情真意切、言辞委婉。作者不用像写诗、文那般承载着儒家的兼济天下,而只需要在沉醉于温柔富贵乡时,随意写几首小令,送给心爱的歌伎。
我选取了几首诗,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晚唐五代时期,男性想象中的女性。
——镜头下的女人——
《南乡子·二八花钿》
欧阳炯
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莲。
耳坠金环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头招远客。
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个演员,你的手上正拿着一个剧本,监视器前的导演下一秒就要说“action”了,接下来你该如何演绎,才能让他满意呢?
“二八花钿”。首先,你要把记忆转回十六岁的夏天,找到如少女初恋般的纯真和稚嫩,额上贴着花钿,别忘了昨日刚买的金钗。
“胸前如雪脸如莲”。还记得唐代周昉画的簪花仕女图吗?对着镜头,不要羞涩,露出你那如玉的肌肤,感受八月的阳光慵懒地淌在雪白的脸上。
“耳坠金环穿瑟瑟”。提起脚尖,不要走得太急,免得踩在拖地的长裙上,失了仪态,且让珠宝在暖风中发出诱人的声音吧。
“笑倚江头招远客”。现在你可不是万众瞩目的明星,由着你嚣张任性,你是烟花巷里的头牌,要倚门卖笑,快伸出纤细洁净的玉手,招呼远方的客船吧。
等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以后,被捕捉进了摄像师的镜头里,又到了剪辑师的手中,最后呈现在巨幕之中,观众为你的表演倾倒,各大奖项的评委也都倾心于你,可是你总觉得不自在,好像被人偷窥、被人监视一样。
于是你在微博宣布,无限期退出娱乐圈,以后要活在没有摄像机的世界里。
这首词中的女子,不仅是这位女演员,更是所有女性,乃至所有人,我们在男性的想象中成长,也在文明的进程中长大。我们是镜头下的“完美女性”,也是巨幕里的“超级英雄”。
——模仿女性来写诗——
《望江南·梳洗罢》
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八年级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时,我就曾感动于女子的执着等候,那时候很同情作者,若非有此肝肠寸断的经历,又会写得如此刻骨铭心?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位叫温庭筠的词人,是个长满花白胡子的老男人。
那个年代远没有现在开放,也没有听说过什么跨性别者(Transgender),我的心中满是疑问:为什么温庭筠要伪装成一个女子?他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吗?
等到年岁稍长,又读到了唐代文人朱庆馀写给张籍的一首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近试上张籍水部》)
猛然想起了幼时读到的温庭筠的词,不禁惊呼,莫非朱公子也与温公子有同等癖好,喜欢异装?
但后来我才终于发现,原来在古代,男子模仿女性的口吻做文章,是常有的事,可以称之为我国古典文学的“优良传统”。
早在《楚辞》里,屈原就写道,“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我曾见有学者怀疑屈原和楚王有着“不正常”的男男关系,屈原的忠实信徒闻一多先生立刻跳出来反对。
不管屈原是否是佞臣,需要“以色侍君王”,他都用染了鲜血和泪水的楚音,为我国古典诗歌开创了新的艺术手法——香草美人。
屈原在诗歌里,喜欢把自己比作弃妇,把楚王比作夫君,丈夫抛弃妻子,那妻子定要埋怨丈夫,既然不便于直接讽刺君王,就只好用这种隐晦曲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怨愤。而这种委婉的手法,也形成了我国诗歌含蓄蕴藉的美。
在温庭筠的这首小词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女子,花了一上午时间梳妆打扮,首饰戴了又取,取了又戴,腮红抹了又卸,卸了又抹,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满意自己的妆容了,便踏上高楼,驱散了姐妹,等待着远方的归客。
“过尽千帆皆不是”。下一个是他!不是。下一个是他!也不是。下一个定是他!还是不是。女子从满心欢喜,直等到落日黄昏,也没能等到心上人的归来。
“斜晖脉脉水悠悠”。她看着那水中金色的倒影,自己好像化作一条鱼,在清浅的水里游荡,沿着那绵绵无尽的水,游到那天涯海角。
以上是常规解读,也是我们大多人初次读到这首词的感受。但,若放在古人那里,他们可不会这样想咧!
我们用“香草美人”的手法来解释这首诗,就从刚才的闺中怨女待夫,变成了失意文人望君,对丈夫的痴心一片,变成了对君王的赤胆忠心。想想,是否觉得烟雨朦胧的意境,顿时全无?
但无论我们如何读诗,诗都不可能只有一种答案。正是因为诗歌语言有着不确定性,才能在千百年的大浪淘沙中屹立不倒。诗歌可以生发出无数的意义,诉说作者的过往,也诉说着你我的现在和将来。
——他根本不懂爱——
《女冠子·四月十七》
韦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为何,读这首词时,我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竟然是邻国伊豆的舞女的模样。低眉颔首,羞涩地别过脸去,不让公子看见眼角的泪水。
似山口百惠那般带着孩童稚气的女子,好像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远,如今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女子“野性”的一面,她们不像古典诗词中描述的那样,温柔体贴、含情脉脉,更不会以泪洗面、寻死觅活,她们是现代文明中的独立女性,是历史长河里的“新人”。
又或者,女子从来就不“柔弱”,而是被人塑造成了“弱者”?
小时候,我总有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诗词中的女人都这么忠贞,默默守候着经年不见的丈夫?为什么诗词里的女人不仅天姿国色,还善解人意,甚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什么诗词里的男人总是始乱终弃,还自诩风流?为什么诗词里总是看不见男性表达自己的爱情呢?
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也许不是女人们忠贞,而是“被逼无奈”,女性不是天生的性别,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被赋予的。正如女权运动的先驱法国哲学家波伏娃所说,“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她是变成女人的。”
如何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这样不计回报的单向付出,是她们一生的责任。
我总以为温庭筠、韦庄等人,很了解女性,否则写不出这样栩栩如生的场景来,可我还是错了。
他们笔下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女人,而只是一个美丽的商品,徒有其表,而无灵魂。她们是理想的、超现实的、不承担任何家庭伦理责任的仙人、歌伎、女冠,而不是枕边满脸皱纹、佝偻身躯的老妻。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她痴痴地等待着远方的丈夫,魂也跟着他飘到海角,既然见不到他的身影,那就只能梦里相遇。文学总爱写梦,我们不知梦的缘起,着迷于梦的神秘,却也始终相信梦能照亮现实,它全身带着光,美好得让人不愿醒来。
就像男人们总是沉浸在幻想女性的梦中,想象女性的痴心、忠诚、贞洁、善良与美丽,他们模仿女性对男性的一往情深,既是自恋、也是自卑,他们缺乏勇气,表达自己的爱。
罗曼罗兰说,“爱是需要彼此牺牲的,片面的牺牲只能造成片面的爱。”
所以我说,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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