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学诗歌的限制和概括
文 / 许小然
已经提及过很多分析诗歌的角度,从内容、意象和词语的选择、语句排布的结构、从和先前存在的作品痕迹的联系、以及形而上-形而下的节奏。诗歌的分析当然不可能存在一套标准化的流程,也没有任何规定诗歌必须拥有上述要素可供分析,提及这些不过是提供一些思路以避免人们在面对空泛的问题时无从下手。
一切人造的事物都有其内在逻辑,哪怕它是被刻意以无逻辑或者反逻辑的形式被创作出来。因为对于一个作品的阐释,其创作者其实并不拥有绝对的优先权和权威性,这已经几乎是公认了的。当一个作品被创作者呈现给公众时,它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来自所有角度的分析和理解,它的含义不再等于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创作意图,而是变成了一个允许公开评论和公开解读的客观事物[5]。作品是它发生的所有关系,因此是所有的理解和所有的影响[6]。
所以从这样的角度来说,哪怕一个作品刻意在剥离或者反对逻辑,只要存在观众在以逻辑来理解和认识这个作品——事实上这也是观众只能做的事情,观众只能诉诸逻辑进行理解和认识,因为这是「理解」和「认识」这两个行为的内禀属性所要求的——那么该作品则必然包含逻辑属性:不存在绝对无关逻辑的人造作品,这是一个永真命题,即作品的天然逻辑性。
另外一方面,以「建造」这个词为例,和很多人想的不同,「建造」的反面其实并不是「毁坏」,因为「毁坏」依然是一种建造。「毁坏」是一种建造反「建造」的样貌的建造,依然是一种人的空间行为,将其呈现在观者眼前,无论这个观者是否存在。「建造」的反面应该是「从未存在过」或者「未经触动」,这样一种朴素而原初的状态。因此「逻辑」的反面其实不该是「反逻辑」,而是「无关逻辑」。由于刚才提到了观者在认识和理解作品的过程中须要有逻辑的参与,因此哪怕在创作者的角度来看,其创作意图无关逻辑——这当然也极难实现,因为「意图」也几乎指涉的逻辑,尽管不严格——当作品作为客观事物呈现在公众世界后,作品的「无逻辑性」便也成为了一种须要逻辑才能感知到的作品属性了。简而言之,在作品评价的语境中,「逻辑」不再存在反面,「反逻辑」和「无关逻辑」都成为了一种「逻辑属性」。
将话题精确到「诗歌」上,它作为一种人类使用文字进行表意的独特形式,可以用诗歌来比较其他较为一般的题材,比如小说和散文。可以用文学修饰文学,用非限定性和象征意味的说辞将诗歌称为「文字对乐音的模仿」[3]。尽管在本文第一段中已经说明
诗歌的分析当然不可能存在一套标准化的流程,也没有任何规定诗歌必须拥有上述要素可供分析,提及这些不过是提供一些思路以避免人们在面对空泛的问题时无从下手。
诗歌可以没有很多属性,但有一些东西由于其不具备反面,因此无法不具备该属性。诗可以没有内容,但以目前的实验进展暂时还不存在没有词语的文字的诗,因此「意象和词语的选择」这个属性尚且不可能被抹灭。当然可以不采用极为具有文字美学的辞藻进行诗的措辞(事实上这样往往会诞生更加精妙的作品),但对日常、通俗、普通、甚至是粗俗的词语的使用,依然是一种选择。这是因为这是因为「选择词语」的反面并不是「不选择词语」而是「没有词语」,这和目前诗的本体论的进展尚且违背。
类似地,由于诗的逻辑的天然性(因为诗是作品的子集),诗必然存在逻辑的属性,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诗的逻辑都是诗人在创造这首诗的时候希望被分析的华彩。诗人在创作诗的时候会有对这首诗的某个属性的意图和偏好,一些诗为意象而生、一些为内容、一些为结构,那么当然就有一些诗是为了逻辑,这也就晚晚地引出了本文的主题:诗的逻辑,和逻辑的诗。事实上,关于诗歌的逻辑这样的探索是我在创作诗歌的这十余年中最为长久也最为自然的目的之一。与以散文和小说等为代表的连续文学作品的正常逻辑不同,诗的逻辑往往刻意以松散和异常的形式出现。
诗人将逻辑点缀在文字的美之间,用文字的美基于逻辑引出必然的后续的文字的美,引出怪诞的结论和这结论的怪诞所暗指的空旷的逻辑空间[7],使得文字美成为了一种文字美输入逻辑的必然产物,由此实现文字美的柔美感和逻辑的机械感的对立统一。同时,文字的美也回流和反哺逻辑,装饰这逻辑空间以构造逻辑的美学。
下面是一些例子,第一首,创作于2018年6月3日
这首诗是最近几年来我最喜欢的几首之一(另外几首我最喜欢的因为和本次的主题关系不大,所以忍痛不能放出来),这首诗的逻辑部分非常有意思
告辞的话永远说不腻
永远令人欣喜
是为前提,引出了下面一句比较正常的逻辑
道别因此魅力四射
但这句话其实在交代由上面两句引出的必然结论的同时,也在画面上交代了这样一个镜头:一次道别像是一个短促可爱的烟火一闪,带来一些或许冷漠或许深情的延续、又或者包含对下次见面的期盼、又或者包含着对被告别者的爱——单次的道别是这样的,但今夜
今夜被魅力点亮
这该死的魅力,犹如晨星引领太阳要驱散今夜的深蓝。但这连绵不断的烟火依然有可能是是冷峻的,那亮黄色的光依然有可能是给人太阳的幻觉却无意带来慰藉的温暖,让人有些许的不安。另一方面,为什么今夜会被魅力点亮呢,何来这么多的告别?这个答案在最后一句被温柔地揭露,啊,原来这道别是
晚安
再见,今天的你,我们梦里相见,又或者,明天一定会相见啊。
第二首,2018年4月19日的作品,
这首诗是个纯命题,不必多说,可以自行感受一下在这里所谓诗的逻辑和正常的逻辑的区别。虽然我还很年轻(截止到现在是26岁,2021年6月21日23:46 EDT),但却逐渐失去了英年早逝的资格,与此同时,家里哥哥姐姐的孩子们纷纷出生,呱呱坠地,正处在学龄前的阶段。这个时候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记住你现在还年轻的样子。等他们稍微懂事儿,开始留意周围长辈的样子时,那时候我已经衰老,尽管我曾经以年轻的状态陪他们走过相当长的时间,这些甚至是刻意留下记忆的努力都是无用的——这又事关2018年4月19日(注意到了吧,是同一天)的作品,
这因其无恶意甚至完全冷漠而更显残酷的时间啊。
第四首依然是期待明天的作品,2019年12月14日
我早点睡,明天你会给我发信息么?
为了避免文章太长,我不举更多的例子,仅仅足够让读者体会到如何体验诗的逻辑,和去感受诗的逻辑区别于正常逻辑的松散和怪诞的状态。最后,让我以今天的作品及其分析收尾,2021年6月21日,
人们在减少
世界上所有宝石的数量
人们确实在减少宝石的数量。
如果天上下起欧珀的雨
月亮的体积是否会跟着减小
如果下起欧珀的雨,如果在逻辑上需要因此考察月亮的体积是否减少,那么这里预留的前提空间是欧珀是一种月亮,或者欧珀是月亮。
我们要警惕所有流变的东西
也就是警惕一切
一个不算隐蔽的重言式,告诉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流变的。那么在这所有流变的事物中,我们应该更加谨慎那些传统认识的流变的事物,因为它们肉眼可见地变化;还是谨慎那些不变的事物,因为它们以超越我们的时间和认识的样式流变着?
如果归类是一种胜利
那么镜子和交媾就确实是可耻的
归类减少了世界上所有事物的数量,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必须过程。「认识」当然是胜利的也必须是胜利的,但是在逻辑上却确认了「镜子和交媾」的可憎。这样的对立关系的成立只有在「归类」与「镜子和交媾」在属性或者影像上存在矛盾时才成立。归类减少了事物的总量,而镜子和交媾却增加了人的总量。
镜子和男女交媾是可憎的,因为它们增加了人的数量。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
事实上整首诗都在暗示着这部作品对博尔赫斯的指涉,「所有」、「流变」、「一切」、「胜利」,最后一句不过是恰如其分的、气泡终于浮出水面的涟漪。
事已至此,一轮明月已经盈盈地照着,在这星辰沉降的河水上,
各位读者,晚安。
参考
^ab《诗,意象-现象的二元性,和形而上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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