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写的诗 袁枚的那些俗诗

本站作者 2023-03-15 09:32:00

袁枚写的诗

袁枚爱写俗诗。

朋友请他吃鸡,他要吟诗一首:“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

嗯,很有道理,可为什么这种小心思要写进诗里?

他不管,他就要写。夏天蚊子猖獗,他要写:“白鸟成群至,惊同刺客看。闻声双耳怯,披甲一身难。罗帐长城筑,天衣没缝钻。此翁惟墨水,不中汝曹餐。”我一身都是墨水,你们吃着不合口味!蚊子听了不管,没毛病,我们不挑!

左脚长了个疮,他也要写:“双趺虚左便无聊,欲走堂前怯路遥。甘把足拳师野鹭,只愁人老变山魈。”意犹未尽,再来一首:“知君手足最情多,问我蹒跚足若何。我学禽言吟向汝,道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这都学鹧鸪叫了,委实造孽。

他很擅长在这些小诗里抖包袱,比如这首假装嫌弃钱的:“百物皆可爱,惟钱最寡趣。生时招不来,死时带不去。”既然无趣,你可以不要嘛。

再比如这首夸宾客懂事的:“种树成香国,关门作睡王。近来客解事,都不早升堂。”不错,一个个乖觉上道,来得够晚,不影响我睡懒觉。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

更新奇的是晒家里高楼的:“君莫笑楼高,楼高固亦好。君来十里外,我已见了了。君来莫乘车,车声惊我鸟;君来莫骑马,马口食我草;君来毋清晨,山人怕起早;君来毋日暮,日暮百花老。”所以到底怎么来?看来只能步行了,还得不早不晚,以免影响他睡觉。

这些诗歌的主题思想是什么呢?语文老师难住了。要让袁枚自己回答,他肯定说——没主题!随便写写。袁枚本来懒散惯了,让他来参加应试教育,肯定要第一个逃学。

他的学渣逻辑很强大,比如这首:“明月几时有,问天天不知。纵云有开辟,开辟始何时?往往眼前事,考究无穷期。与其张目想,兀兀发狂痴;不若合眼眠,一笑姑置之。”

翻开一本《小仓山诗集》,里面栽树养花、砌山修屋、养猫、养兔、养松鼠、理发、拔牙、生疮、发胖、刮胡子、打蚊子,什么题材都有。种种琐细,他都津津乐道写进诗里。所以往往被人评价低俗。朱庭畛在《筱园诗话》里吐槽他说:“误以鄙俚浅俗为自然,尖酸佻巧为聪明,谐谑游戏为风趣,粗恶颓放为雄豪,轻薄卑靡为天真,淫秽浪荡为艳情”,以一概之,太low。

然而人袁枚又说了:“时非天宝,官非拾遗,徒托于悲哀激越之音,可谓无病而呻矣。”这是引用明代郑少谷诗学少陵,而其友林贞恒讥讽他的一句话,袁枚还在后面添油加醋:“学杜者不可不知。”这其实是他的文学理念,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忧国忧民的心,就别装。老老实实写自己的小日子就得了。

《随园诗话》开篇第一则很有意思,说:

“古英雄未遇时,都无大志,非止邓禹希文学、马武望督邮也。晋文公有妻有马,不肯去齐。光武贫时,与李通讼逋租于严尤。尤奇而目之。光武归谓李通曰:“严公宁目君耶?”窥其意,以得严君一盼为荣。韩蕲王为小卒时,相士言其日后封王。韩大怒,以为侮己,奋拳殴之。”

这讲的是几桩历史典故——

邓禹和马武都是东汉的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二,晚年,皇帝赐宴,问他们:“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际遇,你们自己估计一生能做多大的官呢?” 邓禹说,我从小学习成绩很好,应该能当过郡文学博士;马武说,我力气大,可以做个督邮,抓捕乡里的盗贼。

晋文公重耳的事迹就耳熟能详了,逃难期间,在齐国,齐王对他很好,给他娶了媳妇,出入有马车,重耳贪恋安逸,不想走,还得靠几个老下属半夜把他灌醉了丢上车。

东汉光武帝年轻时很穷,与乡里人李通为地租争吵,一直扭打到县官面前。县官严公认为这个年轻人气质不一般,一直盯着他看。光武很得意,回去的路上向李通炫耀说:“哥们牛逼不?严公怎么没看你?”

南宋名将韩世忠,就是在黄天荡大战金兀术的那位。他还没发达的时候,在部队里当一名小兵,有个算命的说他以后要封王,韩世忠以为是讽刺他,大怒,把算命的暴打一顿。

袁枚净挑着这些牛逼人物寒微时的事迹来说,还列为《随园诗话》第一则,他大概是想表达:“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因为只有这样,所说出的话、所做的事情才是真实的。这也算是在为他的俗诗辩护,他是刻意在描绘一些琐碎细腻的情感,因为就是这些琐屑平凡,组成了他真实的日常生活。

然而这些诗毕竟上不得台面。有一句话,“诗歌,就是描述美好的情绪”。我们说诗和远方,这两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就自然地惹人怅惘。但如果说“诗和厨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正因为如此,袁枚的诗在九年义务教育课本里出现的概率很低。直到2018年春节,在央视的古诗词音乐节目《经典咏流传》里,袁枚的一首“苔”才出人意料地火了一把。

这首诗很短,才二十个字。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

确实很清新,简直是袁枚俗诗的精华,特别能体现他的风格。小小的、微观的,是伟大的反义词,同时又自有一股生气在。

一直有一种感觉,袁枚也好、郑板桥也好、吴敬梓也好、汪中也好,这些清代的文人,格局气象毕竟与其他朝代不同,总要琐细局促些。唐代仿佛诗歌的少年,凡是诗人写诗都自带朝晖晨露,宋代仿佛沉稳的中年,笔下尽是禅理哲思,到了清代,真正仿佛到了晚年,暮气沉沉,袁枚才三十多岁,就自号“随园老人”。

要说是诗人个性不同,也不是,唐代李贺也是多病多愁,爱写鬼诗,但“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这是何等气魄!宋代苏东坡也是出了名的好吃爱玩,但“人生在世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是什么场景,比“凡才欲其大,凡志欲其小。才大事易办,志小量易饱”何如?

大概是环境太压抑。清代科举制度已经设计成了一架极其精密的洗脑机器,凡是科举出身的,很难再有真气留存。考上既难,汉人的仕途天然又走不远。说白了,就是政治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怎样都不可能实现的。没有远方,没有梦想。希望耗尽了,剩下的只有自我安慰的乐观和日益机巧的乡愿。

他们倒真有点像袁枚笔下的苔花,无论怎样努力伸向太阳的方向,也只能在墙角阴暗处,开出细如米粒的花瓣。

说了这么多,袁枚有一首俗诗还是写得挺好的,就是下面这首《儿鬓》。

“手制羹汤强我餐,略听风响怪衣单。分明儿鬓白如许,阿母还当襁褓看。”

参考文献:

为生命而歌——袁枚自嘲、自赠类诗作简论,张绍华,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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